番外 看花(六)
番外 看花(六)
有警報器之類的東西嗎?角落那邊有一個,我可以按下去嗎? 我咬牙握拳,腳步停滯不敢向前,在我內心天人交戰的時刻身後再次傳來兩聲壯烈的「砰」。 我大口喘氣,揉亂了頭髮,指尖極力地控制力道往臉上劃出無形的抓痕,憂心每個見血的慘狀就此成真。 不管了,人身安全最重要! 好同學就該互相幫助,我起步衝向警報器所在的角落,抬手準備大力壓下。 [吱呀...] 她獨自走出空房,冷靜得不可思議,彷彿從冰庫裡吹出的冷風、自洞窟深處呼鳴而過的空氣。 垂下腰搓揉被撞痛了的背,她看我還在,抬腰站直後神情錯愕地張口就來一句: 「妳還沒滾...不,妳還沒走?」 赫然發現她安然無恙,我省略幾百個字的心情描述,克制自己別用手舞足蹈的動作嚇跑她,急忙跑回原地。 「我怕妳出事,不敢走...等等,妳要去哪!?有沒有受傷,需要塗藥嗎?」 「......」 她面對我的關切,好幾次欲言又止,我能說這是她和我對話交流的欲望最高漲的一次嗎?她七分震驚、兩分友好,以及一分的情緒激動。 我雙手握拳,無聲地鼓勵她表達內在的情感,來吧,噴出個水花也行,看看會細水長流,或者泉湧而出。 「我先去洗個手,好髒。」 啊!可惜,醞釀地不到位,看見了手上的灰塵就不是很能容忍地嫌棄了。 ...用詞很不淑女,不過她沒事就好。 話說,她對我的態度更隨意了,這是戳破保護層的代價嗎,我戰戰兢兢邊回頭注意安全邊跟在她身後。 「妳該不會打贏了?」 「不,我們平手。」 嗯,我該如何形容她心安理得的程度呢?大概就像自認把菁英怪打趴之後自認不需補刀跟盡快回血的謎之自信。 我苦笑著看她嫌棄身上沾到的塵土,走進一旁的洗手間,留我待在外面,走廊上的電燈不是很亮,陰森森的。 有端聯想在入夜時分,老舊校舍內除了跟來替自己壯膽的無情隊友,就剩剛起內訌的編外人員,沒手電筒、沒防身用品、沒地圖。 不安地左顧右盼找點安全感,時不時就從其他房間傳出孩子的笑聲,實在挺瘟腥。 直到瞥見身材高挑,被稱作洛的暴躁少年從空房裡走出來,他嘴角紅了一塊,轉頭和我對上視線,整個人散發幽暗的氣場。 衣衫不整、略顯落魄,捂著胸口怒目環視,那張好看的臉冷峻肅然,還算沉得住氣,沒齜牙咧嘴看有誰在就向誰飆罵。 我立即移開視線,裝作對這附近有濃厚的興趣,心虛地左右張望,看了好一陣子。 把認識的神全拜唸個幾遍,求好運、求身體健康、求姻緣,此刻我就是多神信仰,外國的神也都給拜了,諒解一下本土的有八百萬尊,根本記不得吧。 「別過來...千萬別過來...呀啊!」 「妳嫌棄什麼啊?」 回頭看見那人近在咫尺,摘下眼鏡又更加凸顯他眼神的銳利,離得近了能聞到菸草的刺鼻和微弱的香精氣味,但他此時收斂無菸可點的煩躁,變得清冷寡淡。 我往後躲保持距離,等待他遷怒的跡象給個逃跑的正當理由,迷路總比死路好。 「......」 「看什麼看?」 「......」 既然拳頭沒有直接朝我揮過來,閒著也是閒著,想說他這樣大概算是可以搭話的狀態,我扭頭不和他對上視線,小心翼翼地輕聲和他搭話。 「你是叫洛嗎?」 「洛澤。」 「嗯!?」 我懷疑是自己聽錯,名字的諧音是玫瑰也太可愛了,依他給我的印象還感覺會是鐵灰色的金屬,然而他沒再重複,我也就只能聽到什麼就記得什麼。 「別學著她亂喊別人名字,不懂謹慎交友就算了,還學這種壞習慣。」 「這兩個嚴重性不一樣吧?」 「一個不關我的事,一個惹我不高興,妳說哪個更嚴重?」 「就當作是惹你不高興好了...」 明明我想要個暱稱都不見得能有,她在我面前一直妳啊我的,難道是我的名字太短不好再做簡稱嗎? 但我家取名是照晴天、雨天、陰天來取,天氣三姐弟聽起來就相處得和樂融融。 「你們關係不好嗎?」 「我哪知道算好還是不好,那傢伙就是野貓心態,給點吃的就靠過去,不給就算了。只不過我剛好是野狗,看不順眼的就咬一口。」 「那我算是什麼?」 「有家的小狗。」 他嘴角勾起冷笑的弧度,愉快的無惡意調侃顯得他難得地有點鮮活的氣息。 而洗手的水流聲早就停下,我賭明天吃鬆餅時要加的料,猜她是在偷聽,不然不會躲著沒趕緊走出來。 於是又過了和陌生人等車般無話可聊的三十秒,她總算探頭出來問: 「你們聊完了?」 「叫人把風這麼久,終於願意出來了啊?快把眼鏡拿來,妳帶著也沒用。」 「嗯,拿去。」 打架還有心思抓人痛點,不愧是她。 我對這近似於犯規的行徑無言了,只看她把口袋裡的眼鏡交回他手上,他也沒多抱怨就戴了回去。 就是把東西拿回去了還半句話不說地把掌心覆蓋在她的手背不肯放手,讓她表示相當不解。 直到他同樣抓出紅痕,親暱的氛圍瞬時消弭無蹤,她受不了這人的幼稚,藉他鬆手順勢甩開,轉身就回洗手間用水沖涼緩痛。 洗完走出來又恢復了往常的表情幅度,看洛澤沒留在這也不是很在意他去哪。 她就這麼重新站到我面前,可以趕我走、可以逕自離開,可以更無情地把我推開。 「不走嗎?」 「要去哪?回妳房間嗎?我還可以待在這裡?妳人真好,還願意讓我待在這!」 「不惜放低態度...」 「......」 我佯裝雀躍的笑容再次垮下去,但很快又勾起苦澀的笑,明知純度高的巧克力是苦的,卻不死心地想嚐到哪怕是尾韻的甜。 「小柚子是不是懂讀心術啊?所以才會討厭我待在妳身邊?」 「沒有誰需要被我喜歡。」 我迎上她坦然的微涼的目光,同樣的制服包裝著不同的花束,喜愛太陽的畏寒月光花、向日葵模樣的苦味野草五爪金英。 「可是,喜歡是妳想不想的問題。」 「不是,從來都不是。」 她腳步沉重,踩在木地板上無聲無息,來到我的身旁,霧濛濛的雙眼潮濕得凝結成畫裡不會真正落下雨點的那片灰色陰霾。 「妳有可能和全部的朋友持續保持聯繫嗎?時間久了,總會主動失聯跟忘記回覆。難不成妳還會記得相處時間最短的是誰?」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被記得。」 回到家,惦記著那點盼望,點開下課、午休、放學時就讀過好幾次的聊天紀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等待回覆。 活潑的顏文字裝飾在話語密集的小方框,好多貼圖五顏六色至今仍是鮮豔的回憶。 一路滑到最底下湊不出十個字的問候,早就算不了友情裡三言兩語的合拍默契,我不再能為永遠會穿上更潮流的衣服去玩下個新遊戲的他們捧場。 幾年幾月幾天,直到能釋懷地告訴自己,我被忘掉了,現在開始不用再等了。 對她來說,這樣的過程會更短暫嗎?別說通話,我看她連訊息都很少接到,那樣與世隔絕地活在人群裡,被磨平了人的多愁善感,想想就難過。 甚至還無從為彼此易碎的快樂而感到悲傷,就經常差點把難演的、演爛的哭戲在她面前假戲真做。 「是這樣啊。」 輕聲感嘆後,她似懂非懂地望著我的黯淡之處,或許心底也留下了淺淡的劃痕,無論如何,後來的我都心安於這份不會互舔傷口同病相憐的情誼。 我們只是依偎著取暖,隱密的傷處敏感得連被輕碰都不想,但我們能嗅到彼此的血腥味。 「走吧。」 順帶一提,隔天洛澤也跑來一起吃鬆餅,很正常的加蜂蜜、加鮮奶油都不對勁了。 他伸手過去討要,她則手都沒伸。 「蜂蜜。」 「奶油。」 兩人互相幫對方拿要加的配料,氣氛融洽地度過和平的早晨,真是可喜可賀。 我喝著甜滋滋的熱奶茶,向不理解我期待來點互動的眼神暗示,裝滿咖啡的杯子還擺在桌上的她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