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4

    一个人走在路上总是很容易胡思乱想，尤其当视线所及之处不是暗灰的伞顶、溅起水花的鞋子，就是抑鬱的天空。

    杨乐威最后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是不是我反应太大了？我只听到他说我们不是朋友就跑掉，会不会后面其实还有后半句？

    冷静下来后，我不禁感到几分后悔。

    刚才真是太衝动了，等一下回家之后传讯息跟他道歉吧。

    眼角馀光瞥见一个身高略比我高的人影，我赶紧抬头一看，然后再失望的把目光移回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样。偶尔，明明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会期待在路上偶遇喜欢的人。每一个相似体型的人走过，都会忍不住抬眼看看是不是他。

    如果遇到了他，他会说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回答？脑内小剧场上演精彩绝伦的戏码，即使只是无谓的想像，也令人满足。

    杨乐威是骑脚踏车上下学啊！就算下雨也会搭公车，不会用走的。我提醒自己。

    之前有几次看见他一边狂按车铃一边衝进校园，路上行人不是被他吓到、予以皱眉就是两者皆是。

    但他总会用有朝气的笑容以及开朗的招呼来把别人对他的负面观感化为正面。

    这就是杨乐威的力量啊～想到那场景，我不禁偷笑。

    叮铃、叮铃——

    我猛地抬起头，反射性的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方向。一台脚踏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骑在上头的是一位戴着帽子的女生。

    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

    哈啊…我垂下头，不禁叹气。

    这样很厚脸皮吧？明明刚刚才对杨乐威发脾气，现在却无比期待能见到他的身影。

    『真讨厌。』我咕噥，不知是对这天气、杨乐威，还是我自己。

    『不要在下雨天骑车啦！很危险耶。』

    正当我无聊的盯着红绿灯数秒数时，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顺着凉风、透过雨幕传来。

    杨乐威！

    彷彿急着证明那不是我的幻听，伞缘倏地旋了半圈，几滴水珠掉落，我的目光定在距离不远的马路对面。

    在已经充满了后悔之举的今天，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个。

    头发湿漉漉的杨乐威急急忙忙朝一个骑脚踏车的女生奔去，那个女生听到他的呼喊后停下来，回过头。

    喝——我不禁倒抽一口气，那不就是刚才经过我身边的女生吗？

    杨乐威跑到她身旁，看起来气喘吁吁。而那女生说了些什么回应他，脸上掛着笑意。杨乐威气恼般的压了一下她的帽缘，然后牵她下车。

    下车的时候那女生脚滑了一下，然后趁势抱住杨乐威，杨乐威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然后笑着摸她的头，叫她别闹。

    明明隔着一条马路，我却好像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真的是...别吃我豆腐。』

    『嘿嘿嘿~话说你干嘛慌慌张张从公车上衝下来啊？我有帽子挡雨没问题的啦！』

    『地面很滑的你知不知道？想摔死是不是？』

    『唉呦很兇欸~』

    连笑声，都一清二楚——

    哈哈哈…怎么可能？

    我的听力有这么好？

    脑中小剧场所催生的幻觉吧？

    一定不是真的...

    红灯转绿，信号灯上的小人开始行走，我却还停留在原地。

    听着雨滴滴答答打在伞顶上，空气的冰凉感和草地的潮湿气味，霎时浸满全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

    ＊＊＊

    小心翼翼的呼吸，别让擤鼻的声音被人听见。

    虽然，这只是我自以为浪漫的悲伤。

    抹去眼泪，连泪痕也一併抹去。闭上眼睛，告诉它们不能泛红。

    虽然，这只是我的独角戏。

    ＊＊＊

    原本想打开google找些搞笑梗图来看，却在点开搜寻栏的那一瞬间，驀然看见几行令人心跳为之一窒的黑字。

    双鱼座与双子座匹配指数

    名字笔画匹配指数

    血型匹配指数

    ——

    重重按下关机键，手指微不可察的颤抖。

    心脏碰碰猛跳，撞得人胸口发疼。

    深呼吸一口气，闭着眼睛重新打开手机。

    来滑ig吧。

    班长家的猫咪？好可爱。补习班广告？谢谢再联络。这个小短漫更新了啊？先按珍藏好了。

    【有一种被失恋还更痛的感觉，叫自作多情。】

    当一张蓝底白字的语录图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所有一切都彷彿瞬间充满湿气，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溃堤而出。

    "你这样以后会交不到男朋友喔。"

    "哼，好啊，要是我哪天交了男朋友呢？"

    "哈哈哈～那我就倒立跑cao场一圈。"

    这样的调侃难道不代表曖昧吗？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口可乐可口可乐。"

    这种日常的接话默契，真的一点都不特别吗？

    "为什么要在教室戴墨镜？"

    "因为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他一边耍酷一边朝我露出的笑容，只是属于朋友的笑容吗？

    不，他甚至说我们不是朋友…

    我摀住脸，闷起所有呜咽。

    很多事情在我心中是浪漫，在他眼里却什么也不是。

    追根究底，终还是因为我们的心意不对称吧。

    我居然...居然还曾有一丝丝的期待，或许他说的那句我们不是朋友，代表的是另一个意思。

    超越朋友的，那个意思。

    想太多了。

    真丢脸。

    幸好没告白。

    ！

    当这念头浮现于脑海，我才赫然发觉，除了满心的苦涩外，我心底居然还有些微的庆幸情绪。

    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前进过，所以也无需后退。

    因此，我们，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吧？

    ＊＊＊

    我虽然难过，但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痛苦。国中毕业至今，我们也顺利维持着一贯的可打可闹关係。

    我已经收心了吧？毕竟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太无耻了。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吧？

    这段时间不论是开心或伤心，都只是初恋的馀韵而已，不是还喜欢着的证明。

    像是要证明这一点，我再度打开毕业纪念册，快速翻阅着。

    然后，一张圣诞节活动的纪念照片锁住了我的目光。

    我记得那天。明明正在进行欢乐的活动，杨乐威却少有的一副厌世脸。

    我原本觉得稀奇，想逗逗他，但一想到他也许是因为圣诞节不能跟那位外校的女朋友一起过而心情不好，我便闷闷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后，我跟王慈瑄拿着交换礼物请老师帮我们拍照，杨乐威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硬要伸出两根手指入镜，最后被我踹走。

    我们戴着红色的圣诞帽，勾着彼此的肩膀，对着镜头展露笑顏——这是我们无数合照中的其中一张。

    ＊＊＊

    当那个雨天，我逃避一切似的躲在房间里时，社团活动结束的王慈瑄敲都不敲的直接打开我的门。

    看见我的狼狈样，她流露出略为讶异的神色，接着走来蹲在我身旁。

    『我们去吃饭。』

    见我没回应，她直接拿起掛在旁边的帽子，准备戴在我头上——

    『不要帽子！』我反射性的用力拍掉她的手，帽子落地的瞬间我们同时愣住。

    『...对不起。』我垂下头，明明知道哭泣既解决不了问题又令人厌烦，但还是无法忍住眼泪『对不起王慈瑄...我只是...』

    『没关係，我们不要帽子。』她温柔的搂住我，轻轻拍我的背『我们在房间吃，我把饭端过来？好不好？嗯？』

    王慈瑄就像哄小孩似的哄着我，我依偎在她的怀抱中，颤颤点头。

    那天，她静静听着我乱无章法的倾诉，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陪在我身边。

    这便足以让我撑过那漫漫长夜。

    ＊＊＊

    或许我是一个自私的朋友吧。

    明明知道她也喜欢杨乐威，却从不与他保持距离，甚至自顾自的在她面前发洩失恋的痛苦。

    对此，我感到很愧疚，但她从来没有抱怨——甚至连提都从未提过，所以我也没有机会道歉。

    而这究竟是不是我因为害怕这个敏感话题会对我们之间的友谊造成伤害，而自我说服的藉口？不确定。

    翻完毕业纪念册的最后一页，我慢慢把它闔起，然后塞回书柜里。

    明天还要上学，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