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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但是一来事有分寸,二来他不想和黄野真的建立起什么样的关系,话再往下去说就很难控制了。 黄野遗憾不能时常陪伴女儿,周延聆则没能见过父母,这是两个缺失亲情的人,但是缺失亲情的人到了一起并不是就要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至少周延聆不是,他想起福利院并排拥挤的窄床,一年到头都是老木湿霉的酸味,澡房发黑的、长了青苔的砖角,大蟑螂生一窝小蟑螂,夏天的夜半他不敢起床自己去厕所尿尿,找个塑料袋撒在里面扔到垃圾桶去。 曾经有过一个让他印象好的女老师,名字里带一个“菁”字。早上五点钟她就要坐在后厨池子边剥蒜摘菜,屁股下面压一张塑料小板凳,两腿叉开,白花花的蒜堆在中间,垫着一簇簇花菜和葱,浅的绿和深的绿渐层变换。周延聆替她把砧板洗干净抬过去,五寸多宽的银菜刀啪啪地往下拍,他放一颗,她拍一颗,汁水白泥飞溅起来,刀面沾得银珠灿灿。 后来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死在了产床上。没人知道她死前经历了什么,周延龄听其他老师说,疼了十几个小时才死的,只把小的保下来了,是一命换一命。葬礼不允许小孩子跟着去,不吉利,周延龄就没见到她的遗容。早上五点钟的太阳和月亮在同一片天空相对而站,穹幕是死气沉沉的鸭蛋青,尸斑的青色,周延龄站在蒜堆中间错以为是腐rou的臭味。 “老哥是桐州本地人吧?”周延龄懒洋洋把烟灭了,笑道:“听口音像桐西的,听说那一片关了不少厂子,经济不景气,现在散工还好找吗?” 黄野冷哼,这次张嘴快了很多:“这里是做不下去了,人都上白河了。” 周延龄瞥一眼他脚下的塑料油漆桶,里头除了工具包还有电钻、麻绳、涂胶之类的东西。涂料的气味很淡,几乎闻不出来,周延聆跑过工地,依稀能分辨出二氯乙烷、三甲苯的味道。 “怎么都往白河走?” “不愿意去南边,就只能去白河。厂子也都往北陆陆续续地搬,要找工作也只能跟着走。” “我去的不多,要不是为了工作这个月份我是不想往北跑的。冬天里又冷,又没东西吃。按理说,白河办厂没有优势呀,桐州暖和多了,怎么还把厂子往北迁呢?” 黄野翘起二郎腿,光着的脚来回晃荡,他夹着烟的那只手从袖管里多伸出来些,手背上的伤痕露出来。这些伤痕背后的故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看着觉得这些伤可怕,周延聆却想知道他自己看着是什么感觉。 “桐州这个地方水土不好,不养人,而且阴得很。” 黄野眯起眼睛,慢慢把最后一口烟往外面吐。他说话很克制,仿佛是怕把周延聆吓到了,“你年轻,不知道。老人家说桐州以前是日本鬼子拿活人研究生化武器的地方,死了好多人,地里种的东西带毒,水也脏。后来发现有煤矿,都来挖煤,好多人下去了上不来,82年矿难塌方死了将近两百多号人,乡里人说晚上能听到好大的鬼哭声。改革开放南下去做生意的本来就多,后来人越来越少,搞什么都搞不成。” 周延聆反倒笑了:“82年那事我知道,那是黑心老板枉顾安全死线,拿人命开玩笑。” 黄野点头:“死了那么多人呐,做生意的谁愿意沾上晦气?90年代尾巴美国人先到桐州办厂,洋人反正是不怕晦气的,他们不兴这个说法。我也是听人家的故事,挖地基的时候死人骨头全都扔到河里去,沉得河水都涨了。后来也没什么事,厂子也办起来了,人家看美国人都没什么事,才安心慢慢回来找工作。千禧年后小日本和德国人也多了。我们以前都是给洋人打工,反倒人气旺。洋人的厂子安全措施做得好,出事少,出了事赔的多,都愿意去。” “现在还有出事的吗?” “这几年又开始出事了,也不知道犯了哪位太岁。”黄野比出一根手指头,作出神秘兮兮的表情:“11年的秋天,有个美国人在办公室里上吊了,不明不白的,大使馆的人来了两拨,带着警察乌央乌央地把整个厂都包围了,每个人都搜身检查,流水线上的女工都要盘问,闹了一个多星期,报纸上偏偏一点消息都放不出去。后来抓了一个女人,说她是偷东西不成被发现才把人勒死假装成上吊。但是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美国人又高又壮一个女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把他杀了?家里人来了不敢喊冤,后来就判了死刑。结果不消半年,厂子负债关门了,工人都遣散,又有两个美国人跳楼,都说是女人来报复,是冤死的。” 周延聆掐了烟,伸了个懒腰。死人的故事听一个刺激,听多了也就不新鲜了。11年金融危机还没有过,美国人自杀的多的去了,这个女人只是个借口,厂子估计早就负债,倒闭只是迟早的事情,即使没有这个女人,还是要死这么多人。 黄野说起劲儿了,还要说:“再接着这两年,几个工地上都出了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都说是意外,要么从楼上掉下来摔死,要么半夜里掉到河沟里去,还要么就自己撞墙死的。有的是老板,有的是普通工人,都说是阴气太重,容易犯忌讳,哪里还有人敢在这儿开厂?白河虽说偏僻些,但是地也便宜呀,开厂成本低,不就都往那儿搬……” 这时黄野的手机响起来,有短信发回来,只是一个“好”字。那号码其实是伍凤荣的号码,周延聆估摸着伍凤荣这时正在找他,知道他“电话坏了”的消息,伍凤荣不会坐视不理,他应该和伍凤荣碰头了。周延聆拍了拍黄野的肩膀表示感谢,站起来要走人。 没有证据能证明黄野是跟踪他的眼线,周延聆有点失望。他掏出手机给伍凤荣打电话,但是伍凤荣没有接,周延聆心中敲响警铃,转而往列车长席走。8号车厢里没有伍凤荣的身影,周延聆随机逮到一个乘务员问他伍凤荣在哪,乘务员摇头没说出来。 周延聆的心沉到了底,伍凤荣到底去哪了? 他站在列车长席的窗户边,低头用手机继续拨号,突然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玻璃窗上正映出两名乘警朝他靠近,他来不及多想,撒腿就走,手一滑手机从口袋错过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撞开过道上一个女人往车尾方向快步跑起来。 “周延聆!站住——”只听乘警高喝。 周延聆暗暗骂娘,一边担心伍凤荣的安危一边在心里罗列逃脱乘警的办法。嗬嗬的风声在他耳窝子里打转,那风像是从他肺里出来似的,肺叶扇成了拉风箱,烧得他脑门发热,脚底板也跟着发烫。他张开嘴巴呼吸,本来干裂的嘴唇更疼。 一路撞了此起彼伏的叫声,眼见着车尾就在十步之内了,周延聆突然停步转过身来。乘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