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陛下,您要的衣服送到了。” 宫苑高墙,巍峨如山,刘公站在门外,佝偻着身子,双手恭敬地呈着衣服耐心等待。 “放桌子上。” 刘公佝偻着身子缓缓而入,仅停在屏风外,低头将衣服放在桌子上,便轻手轻脚地退下。 秋日过去,凛冬已至。 室内静谧如斯,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筑起无法打破的壁垒,他们近在咫尺,又仿佛相隔万里。明明是触手可及的人,却始终不能向前一步。 从前这一步,他们便是谁也不肯走,僵持着,冷漠着,于是到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身死心死的局面。 如今,踏仙君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刘公送来的衣服上,他起身拿了一件,另一件递到楚晚宁眼前“出去看看吧,无常镇最近出了些新玩意儿。” 楚晚宁偏过头,眉目映雪,冰冷似初春寒意未解的江河,一双眼藏了纷杂尘事,百般情绪。 踏仙君也不急,他将衣服放在塌前,俯身将楚晚宁困在双臂中间,压迫性地在他耳边胁迫又亲昵地道 “师尊不肯更衣,是在等本座帮你换吗?” “滚下去”楚晚宁皱着眉,推了两下没推开,索性扭头不理睬。 踏仙君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他隔着被子抱住楚晚宁,姿态放的很低,柔软的唇猫似的蹭着身下人的侧脸,轻声哄道“去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无常镇怎么样了吗?” 他贴在楚晚宁耳边,热气酥麻“我想送师尊一份礼物。” 楚晚宁皱眉,他对踏仙君的“礼物”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你…” “不许拒绝本座。” 踏仙君轻轻蹭着他的唇角,话语间赌气又执拗,像是孤单了很久的小孩,不知道如何跟人相处,只自顾自地掏出自己的真心,不管别人要不要都硬塞过去。 还要张牙舞爪地威胁着“不许拒绝”。 幼稚又蛮不讲理的踏仙君出现了,楚宗师瞥了他一眼,像从前面对踏仙君一般,不予回应。 只是从前已经过去了。 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他们之间,犹如平静的岩浆下藏着暗流涌动,隐隐的热浪早已融化雪层,只沉默地等待着波涛汹涌。 都是藏着爱意的。 像冬日梅花争艳,压过了枝头白雪。原本冰冷的心结早已被失而复得的喜悦覆盖,迟来的爱意一点点开出酸涩的花。 踏仙君固执地将头埋在楚晚宁的颈间,双臂用力环在楚晚宁身前,像垂死的人汲取养分般,缓缓吐出一句更加赌气的话。 “…你不去我就不放开你,你今天哪也别想去。” 楚晚宁被气笑了“那你不吃饭不上朝了?” “不去。” “你…胡闹。” 楚晚宁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旁边的衣服。是他从前穿的白衣,似月华般流转光泽,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剪裁精良,一看便是用足了心思。 他低头,试图掰开踏仙君环在他身前的手“下去,我换衣服。” 踏仙君怅然若失地看着手指被一根根扒开,手心里的温度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了冰冷的空气。 楚晚宁换好衣服,尺寸大小完全合适,甚至连袖口的海棠纹样都与从前类似,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晚夜玉衡,一身洁白,从未染尘。 踏仙君慵懒地倚在床边,他比楚晚宁先一步换好衣服,正支着下巴,以一种极为眷恋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楚晚宁。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么炙热,以至于楚晚宁都被他盯得不小心红了脸。 “有什么不妥吗?”楚晚宁语气有一丝不确定。 “没有,合适极极了。” 这样的白,只属于楚晚宁。 而他忍不住妄想,这样的楚晚宁只属于他。 他走上前帮楚晚宁理了理衣襟,楚晚宁抬头看着踏仙君,觉得有的诧异———踏仙君同样穿着一身白衣,而不是从前的黑色玄袍。 更有趣的是,他们两个衣服颜色款式竟全部相同,连腰间垂落的素白海棠香囊都是一样。 楚晚宁不敢再看,目光下意识瞥到别处,穿着相同的衣服总有种说不出的亲昵,他心跳的很快,但他不愿让身前的人发现。 尽管在他魂魄尚未恢复完全时,踏仙君对他极尽“宠爱”,可是他根本不敢去相信那“宠爱”背后的意义,对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更是不敢相信。 他宁愿相信踏仙君爱着的是那一缕残魂,也不肯相信踏仙君真的爱上了他。 那个“楚晚宁”是柔软的,充满着情意,是拂过春水的一缕微风。而他不是,他从头到尾都是冰冷的,连仅有的情也是残破的。 他是晚夜孤独的月。 他看着踏仙君如今的模样,他甚至想,那缕残魂能改变踏仙君至此,那么他只留一个不谙世事,纯粹爱着踏仙君的残魂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现在尚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不能轻举妄动,暂时只能如此。可是他并不知道如何做,只能先佯装下去,装的却也不像。 踏仙君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着他穿着这衣裳有多合适,多好看。他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无奈地看着踏仙君,诚实的夸赞了一句 “你也,很好看。” 踏仙君眼睛顿时亮了亮。 接二连三的口谕又传下来,踏仙帝君要带楚妃出游,声势浩大,阵仗极大,金丝楠木的车,八匹马拉着,无数仆从相随。 已是正午,宫人们低着头,驻守在宫外,等待着贵人降临。 楚晚宁没有灵力,无法御剑,便只能像个普通人般一步步走下台阶。他走的很慢,却又很稳,瘦削的身体不赴当年的意气风发,却依旧笔直坚毅。 踏仙君跟在他身边嗤笑一声“照你这么走,到无常镇怕是得晚上了。” 这么说着,他便伸出手要将楚晚宁抱起来。可刚碰到楚晚宁的肩膀,就被楚晚宁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声音清脆,像被打了个耳光。 “楚晚宁!” “你不必管我,御剑即可。” 楚晚宁眉目寡淡,并不理睬他,只尽力挺直腰板一步步继续走下去。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本座抱你下去有什么不好?” “不必。” 踏仙君不死心地跟着,他有一种被楚晚宁抛弃的感觉,气血都堵在胸口“楚晚宁,你真是养不熟!” “你到底要怎么样。” 楚晚宁停下来,叹了口气,他这次醒来踏仙君虽然不再似从前那般为难他,却变得更加难缠了。 “我想抱你下去!” “我说不用是真的不用。我没那么弱,不想靠任何人。” 楚晚宁开始试着心平气和地和踏仙君沟通“我可以自己走。哪怕慢一点,你要是着急,可以先御剑过去。” “本座才不着急。走就走” 楚晚宁是固执的人,踏仙君也是。 他的火气渐渐平息下来,不依不饶地跟在楚晚宁的身边,像一座高耸的山峰,轻易就将楚晚宁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 “哼,你别想甩开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