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法阵
（3.1） “所以你的意思是，”韩非迟疑了一下，“我现在已经加入了星宿之战，而你是我为了参战而召唤出的从者？” 卫庄抱着臂，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他这个英灵来给御主介绍星宿之战的规则，看在对方是韩非的份上，还是点了个头：“你知道就好。” “可我还是不明白，”韩非叹了口气，从公寓里看出去，隐约可见稷下学宫中最高的图书馆，他原本只是想要享受一下大学开始前的暑假，事情怎么突然成了这样，“假如星宿之战的参赛者真由苍龙七宿选出，它为什么要选我这个毫无动机的参赛者——” 按卫庄刚才说的，以往参与星宿之战的多是来自各大世家的顶尖术士，韩非简直欲哭无泪，他一个还没接触过高阶法术的高中毕业生，究竟要怎么同一群身经百战的精英术士比，这不找揍吗？ “既然苍龙七宿选中了你，”卫庄看着韩非手上鲜红的令咒，“自有它的道理。” 韩非注意到卫庄的视线，看向手背上的令咒，眨了眨眼，忽道：“对了，我可以现在弃权退赛吗？” 卫庄：“……” “你也说了，虽然星宿之战明面上是被召唤出的英灵之间的战争，但实际上作为御主的术士们互相暗杀的情况也时有发生，”韩非把手一摊，振振有词道，“我一个高中生，祖国的花朵，哪受得了这种待遇？” “确实有自愿退赛的方法。”卫庄说。 “是什么？”韩非脱口问。 “御主可以通过令咒下达让英灵‘绝对服从’的命令，”卫庄道，“只要你现在用使用令咒，号令我自尽，就可以即刻退出星宿之战。” 其实想要弃权，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通过契约将自己手中的令咒转移到他人手中。但韩非就在眼前，要卫庄转而去效忠另一位不知底细的术士，卫庄拒绝——他干脆没将其作为一个选项提出来。 “呃……”韩非的眼皮跳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好卫庄是否在同他玩笑，“可是这么一来，你不就……” “死了。”卫庄平平无奇地说，“我本来就是死后才成为了英灵，死亡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是死，其实也不尽然，充其量只是回到了他原本身处的英灵殿中，等待下一次拿到他遗物的御主的召唤。 卫庄有意把事情说得严重，因为他知道以韩非的性格，势必不会让他做这种事。何况……就算韩非真的下令让他自尽，他也没什么怨言。顶多怀疑一下，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想找的那一个。 韩非却不知道卫庄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他愿意对天发誓，自己绝没有要莫名其妙让卫庄去死的意思，别说做，连这个想法都不敢有。 虽然这人又是擅闯民宅，又是上来说什么星宿之战的，倒也再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虽然此刻卫庄还戴着面具，韩非心里却总觉得对方十分熟悉，那感觉就像是……某时某刻曾见过千百回一般。 这感觉来得莫名，但韩非打定主意要再日后问个分明。 “我说，卫庄……兄，”韩非干笑了一下，找了个套近乎的称谓，试图掩饰此刻气氛的尴尬，“我刚才就说着玩的，说着玩儿而已，哈哈。” 时隔千年，卫庄猝不及防再次听到了这个称呼，心中一阵五味杂陈，他深深地看了韩非一眼，眼前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脸颊的线条还带着些许柔和，面对这样青春洋溢的韩非，卫庄一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他在英灵殿中听到有人持他的遗物召唤时，一心只想着要赢得这份苍龙七宿的力量，为他不明不白死去的爱人讨回一个交代，却不料法阵掀起的狂风平息的那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卫庄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有那么一个瞬间，卫庄也曾想过，是否这次星宿之战的赢家已然是他，否则为什么一开场，他的愿望就已然实现？ 然而就在他心神动荡的下一刻，他看清了韩非脸上流露的不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而是一种直白到有些刺眼的迷茫。 对方理应是韩非的转世，却在轮回中彻底忘却了他们间的过往。 卫庄说不好苍龙七宿会以何种方式实现他的愿望，会让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韩非想起他们间的往事，还是说，能够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时候，让他得以回到紫兰轩中与韩非初遇的那一天？ “你……”韩非见卫庄不语，犹豫着问，“不喜欢我这么叫？” “你开心就好。”卫庄想也不想说。 韩非觑着卫庄的神色，唯恐对方在说反话，余光瞥见墙上的钟，眼看就要到饭点了：“对了，你晚饭想吃点什么，哦，英灵需要吃饭吗？” “在那之前，”卫庄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韩非问。 “因为没有反监听法术，召唤时出现的灵力波动过大，你的住处已经被人监视了。”卫庄说。 韩非有些尴尬，之前卫庄同他提起这件事时，他还以为对方挑刺，径直怼了回去，小声说：“我当时……真的没准备参加星宿之战。” 两小时前的他连星宿之战是什么都不知道！ 卫庄略过了韩非的“借口”，只道：“之前的那一波强力监测法术，我已经施法阻隔了，但高级术士要是有心，很容易通过下午的法术痕迹定位到这里。” “那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韩非问。 “换个住处。”卫庄言简意赅。 “如你所见，”韩非才经历过一次跨省搬家，眼下真的不是很想再搬一次，“我也没有两套房子。” “我知道。”卫庄说。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对面的银发男人生前大约是哪个王公贵族，自然不会懂他一个现代学生的经济状况。 “如果你执意住在这里，我可以设置一个幻术，让追查者误以为发动召唤的是其他楼层的住户。”卫庄看了韩非一眼，“这也是住在这种鸽子笼一样的地方唯一的好处了。” （3.2） 有钱了不起啊，上来就把商圈公寓叫鸽子笼。 韩非心中愤愤，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只是使用幻术改变楼层这件事听上去不错，却有着将无关人员牵扯进来的风险，韩非不禁问：“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给其他住户造成困扰？” 卫庄早就料想到韩非会这么问，说：“按规定，星宿战争不能牵扯到无关人员，违规的会受到重罚。假如对面发现这只是一户普通人家，顶多监视一阵，意识到被幻术迷惑后果断放弃。” “你的意思是，”韩非有些意外，“星宿之战中还有‘管理员’？” 万幸，每个英灵被召唤时，都会被星宿自动赋予这个时代的知识与技术，卫庄倒不至于听不懂韩非口中那些奇异的词汇，只是他每每看韩非这副完完全全门外汉的样子，就颇有些担心，却不好表现出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农家承担了星宿之战监督者，由神农堂负责主要工作。” 韩非虽然还没有入学高等法术学府，但对于术士基本的知识倒也不差，知道农家是现存最大的术士门派，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据点，门下共六个堂口，各自分工十分明确，看样子，神农堂作为农家实力最强的堂口，的确名不虚传。 “这样一来，就等于农家的成员自愿放弃了星宿之战背后苍龙七宿的力量？”韩非问。 “可以这么说，”卫庄说，“但绝不是因为他们公正无私，只是农家技不如人，几代里没有出过特级的术士，在前面几场星宿之战中更是战绩惨烈，为了避免难堪，索性自荐做了监督机构。” 韩非合理怀疑卫庄的一段话中多少事实，又多少主观评判。追问道：“刚才你说的，在星宿之战中违规会受到处罚，会是怎么样的处罚，该不会是罚款吧？” 他还有后面半句，要是罚款我可付不起，想起卫庄当时那句“你很穷”，又到底咽了回去。 “当然不是，”卫庄无可奈何地说，他现在终于有些韩非只是个没有及冠的小鬼的实感了，“农家作为督察方，有一定的令咒支配权，可以减去违规者手上的令咒一条。” “只是如此？”韩非问。 “那你想要如何？”卫庄反问。 就这？韩非低头看向手背上图腾般的令咒，咒文一共三道，意味着他可以对眼前的银发男人施以三次不容对方反抗的绝对命令，喃喃道：“我以为会是什么更残酷的。” 毕竟以卫庄分享的案例看，所谓的星宿之战，其实不乏血腥与杀戮。 “只有三次的令咒少去一条，”卫庄说，“对御主而言已经很残酷——三条令咒尽失的时候，短暂的主从关系也将解散。”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少见地有些沉重，韩非察觉到了，但他尚没有什么需要向星宿借力的愿望，自然也对英灵不再听命于自己没什么所谓，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卫庄也没指望这个年纪的韩非能像他记忆中那般成熟，问：“你会画法阵吗？” 法阵作为初级术士考试的主科之一，韩非自然会，而且十分擅长。可面对灵力远高于他的卫庄，也不敢班门弄斧，如实说：“初级的都会，中级我学过一些，再往上就不行了。” 韩非话一出口，就又有些后悔，卫庄提到的幻术，想也得是高阶，乃至特级法术，这样的法阵就是专业的高阶术士也得准备至少半天的时间，何况他这样初出茅庐的学生。 “按你的年纪，”卫庄说，“也不错了。” 韩非直觉卫庄说这话时笑了一下，虽然卫庄还戴着那副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但只是看着对方浅灰色眼睛里的光彩，韩非就无端这么觉得。 说起来，韩非还没有看过卫庄真正的相貌，假如他真的如卫庄所说那般意外加入了这场星宿之战，大约是全场最没威严的御主了。 想到这里，韩非猛然回过神来，他不觉得自己之前的话有什么称得上好笑的地方，难道是卫庄觉得他的水平低得好笑？ 他神游的当口，卫庄已经发动了法术，英灵不同于普通的术士，在星宿之力的加持下可以跳过法阵和吟唱，直接施法。 银色的光芒自卫庄的掌心流出，顷刻照亮了这间公寓，强光一时晃得韩非睁不开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眼前的场景却已经变了—— 周遭再不是他那间现代化的公寓，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有点像是某处园林景致，韩非还没意识到自己究竟置身何方，就听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韩非回过头去，看到是一个青年，也是一头惹眼的银发，却和眼前那个高大的英灵不同，似乎是要年轻了许多，身形也不如对方壮硕，若不是一身耀眼的金饰实在招摇，几乎显出几分文气来。 韩非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询问，那银发青年却倏尔近了，两人间的距离此刻不过咫尺，早已严重超过了当代的“社交距离”。 “我说……”韩非早些年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和这么一个风姿卓绝的美男紧密相贴，实在是男男授受不亲，想要退后一步，那人却低了头，两人本就亲密的距离瞬间被无限拉近。 不是吧，韩非心中呐喊，虽然他长得确实不赖，但又不是人形魅魔，哪有不认识的美男上来就投怀送抱的道理！ 就在这时，他的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却在前一秒被一只手牢牢托住。 韩非喘了口气，定睛一看，眼前分明还是他的公寓，所以刚才那究竟是…… “幻境法术已经完成了。”是卫庄的声音。 所以一开始就用不上他来画法阵，还故意问他什么，想借机说明他的实力有多不尽人意？韩非心里这般想，嘴上还是道：“辛苦了。” 他说着想要直起身来，卫庄托在韩非后背的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韩非迟疑了一下：“……卫庄兄？” 这个称呼一出口，卫庄突然展开双臂，抱住了韩非。 韩非的身子僵了一下，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仿佛和他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卫庄低声说：“作为参与星宿之战的术士，你的灵力还太少了。” 这人会不会说话啊，为什么专捡难听的说！韩非哼了一声，倒是有些知道了卫庄心口不一的毛病，这回再没说什么“你可以去找别人”的话，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了拍卫庄的后背，调侃道：“谁让你当初看走眼了，偏偏选我当御主呢？” 感受到韩非并不排斥，卫庄骤然他拥得更紧：“我没有看走眼。” 韩非拿这个别扭的英灵没法，既然没看走眼，就不知道给御主说点好听的吗？才要开口，就听卫庄在他耳畔喃喃道：“刚才的法阵耗费了太多灵力，帮我引气……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