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别扭的、无法理解的

    维多利亚等了一会，依旧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眼前这个银发金瞳的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只是用金色的双眸凝视她，满是惊愕与不知所措地沉默着。

    “……”

    女人有点困惑地皱了皱眉，甚至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再打次招呼，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决定转身离去。总会有那么些人脾气古怪，再加上他们是尊贵的“星族”，有一点不爱理人的怪癖很正常，自己何必自讨苦吃。

    直到现在，维多利亚还是会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高到足够出言轻易毁灭任何冒犯自己的子民，她还在用二十多年来养成的人类思维应对一切，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离开这里。但她只走了几步，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被抓住了手臂。

    维多利亚回过头，倒也不意外是谁。

    不期而遇的男人与他的同族生得同样美丽，但与克莱因、艾莉丝或者艾西斯都不同，银白的短发带着金属感，而金瞳则仿佛爬行类动物，是一种阴郁如雨、冰冷又粘稠的感觉，像是有一条水蛇从海里爬出，美丽的花纹下是明显的毒素，让人不敢触碰却忍不住凝视。

    维多利亚问：“怎么了？”

    明明是这阴郁的男人紧紧抓着她，倒在她开口时自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松开了维多利亚，又一次沉默下来。

    维多利亚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也许是艾莉丝与艾西斯给她的印象不错，她对于这些星族还算好感，于是盯着对方的眼眸，耐心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洛兰被她的眼眸凝视，大脑空白一片。他那些愤怒与预设好的恶意在亲身接触后荡然无存，不知道被扔到了哪儿，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阻拦她离开。

    洛兰茫然地、沉默地与之对视，好半晌才强迫自己开口：“……你要去哪里？”

    和外表比，很清越的声线。

    维多利亚庆幸对方在自己觉得不耐烦而开始失控前开了口，她想了想，还是回答了：“随便逛逛，可能会回房间。”

    洛兰听说了巢房的事情，他本来是怒不可遏、嗤之以鼻的，认为代替者这么做是对母亲的羞辱，恨不得过去砸烂那个房间。但现在，他只是磕磕巴巴、绞尽脑汁地挤出来一句生硬的话语：“你认识路？”

    “……”维多利亚感觉自己被戳中痛处了，这里太大了，怎么可能只走一次就记住路线。她拒绝了艾莉丝的跟随，要回去可不太容易。

    于是她老实地说：“不太记得。”

    “……”洛兰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向后走去。

    维多利亚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过洛兰并没有离开，他在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看向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这才意识到他要带路，于是跟了上去。

    说实话，如果这么做的是克莱因或者艾西斯，恐怕维多利亚体内那傲慢的血脉已经开始作祟，强迫她开始不悦，而她的本真则会无语凝噎，对于此人的莫名其妙感到反感。但或许是她在对方身上嗅闻到了明显的迷茫与不知所措，好像一团乱掉的毛线，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种孩童般的混乱让维多利亚下意识心软了下来，她不仅没有觉得冒犯或者怪异，反而带着一点近乎于怜悯的想法跟在对方后面，仿佛在恩赐对方一点怜爱。

    这不礼貌，但他很可怜。

    这样的情感使得她安静地、柔软地与他一起沿着走廊行动。

    “你叫什么？”维多利亚习惯沉默，不过还是决定寒暄一下。

    洛兰则一直在思考，他混乱地分析着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尝试理解自己这莫名平和下来内心。难道是维多利亚身上的信息素吸引了他？又或者是那与母亲类似的容貌才使得他这样迷茫？肯定是这样吧，不过是刻在基因里的服从强迫使然，这是子嗣没办法的悲剧，他个人的意志仍在排斥对方，仇恨着，所以……

    轻巧的声音压过了思绪，洛兰在回神之前已经开口回答了对方：“洛兰。”

    ……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开口？

    维多利亚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噢，我是维多利亚，也许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

    我当然知道你，所有人都在期盼你的到来，只有我在诅咒你、憎恨你的存在。我想要指责你、辱骂你，让你知道你夺走了谁的位置。

    ——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做。

    维多利亚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呓语般轻柔回答了一句：“这样啊。”

    洛兰在这样的矛盾里沉默下来，维多利亚也没有多问其他，她和对方同样一语不发，只是跟在对方后面。女人的步子迈得不大，脚步声很轻很轻，像是一束百合落在了石砖上。

    有那么几次，男人想要回头看她，看她是否还跟在身边，但最终，他都忍耐下来，把心中那点雀跃解读成紧张，直到终于到达目的地。

    他站在较远的地方，目送女人停留在门口。

    好吧，结束了。洛兰想，而后他敏锐发现了这句话的“语病“，于是惊恐且快速地、添了点东西上去：终于结束了。

    终于。

    他像个强迫自己玩填字游戏的孩子，揣着那点疑惑与不安，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女人。她为什么还没有进去？

    洛兰喉咙动了一下，仿佛带着他并未意识到的、莫名的祈求。

    而维多利亚则在思考。她本来想直接进去，但又觉得有些不好，不道谢与告别就径自离开，多少有点没礼貌。而说到道谢，她脑内就会不由自主冒出维克多口中那惊人的“嘉奖”……难道她真的要这么做吗？还是老老实实说句谢谢就算了吧？

    可是，如果星族的思维方式就是和人类有所不同呢？她毕竟要在这儿生活下去，再怎么回避都要接触并浸染他们的思维方式，若是不想“水土不服”，就应该早点去习惯与了解。

    现在……或许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艾莉丝与艾西斯对她都太“宽容”了，也许抚摸他们也只会得到一个包裹了好意的回应，而这位“洛兰”，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迷茫与回避，倒更像是个家中突然来了陌生人该有的反应。虽然也不是那么正常。

    不过，如果要做“人际体验”，洛兰应当是很合适的那个。

    呃，但是，正是不熟络才应该客气……不不，不要再纠结了，时间不等人，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门口纠结这些，说不定一回头，人已经走了呢，这又怎么不算一种结局。

    维多利亚犹豫了一会，停在门口许久，还是没有决定是否要按照维克多说的去做，但……不做又能怎样呢？主动出击总比被动接受好，她对于星族的事情实在是知之甚少。

    于是她小声地、迟疑着开了口，并转过身：“……洛兰。”

    有点令人惊讶的是，洛兰还没有离开。

    他像是也在发呆，整个人淹没在柱子的阴影里，听到了呼唤后猛地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嗯？”

    洛兰看着对方犹豫地、慢慢走了过来。

    维多利亚纤细，而生得很高，她不需要要求对方低头，便能迟疑地，把手放上对方发色银白的头顶。

    女人斟酌着词汇：“……谢谢你带我过来。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再见。”

    说完之后，她本来想直接抽回手，却发现掌心下的人不动了。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僵硬地略微张大眼，仿佛看到了一朵活着的花在跳舞——宇宙中会有这样的外星种族吗？——像是石雕一样、连眼都不眨地凝视着凑近而来的女人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维多利亚感觉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让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带着点不自在与被维克多坑害的恼怒：“呃……那，再见。”

    洛兰依旧没有回应，沉默得像一条蛇。

    维多利亚向巢房近乎跑去，看起来十分想要躲避这由她亲手打造的尴尬局面。就在她半个身体都探入其中后，她听到了一声巨响，似乎是谁撞到了墙。

    转过头，她发现洛兰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