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同人小说 - 【代号鸢】有为法在线阅读 - 第六章

第六章

    步辇停下时,你若无其事地将脸从郭嘉的咽喉上移开了。他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你也许应该去请华佗来,但你不想。不会说话、任你摆弄的郭嘉可比他醒着的时候顺眼多了。你心怀侥幸,认为早上刚接受过华佗的治疗的他不至于晚上就死,刻意忽略了自己才折腾了他一通。

    你抱着郭嘉径直走向早已布置好的浴房。你原本想着随便擦个身就回房睡觉,明天再好好沐浴,但在氤氲的温暖水汽扑面而来的那一刻,你屈服了。你出门让蛾使把郭嘉带到你的卧室后便返回浴房。你褪下沾染着暧昧痕迹的衣物,坐进浴盘,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沐浴。

    束了一整天的发髻被轻柔地解开,铜壶里温度适宜的热水缓缓浇到你的头发上,流水的抚慰缓解了你的疲惫。在侍女开始为你按揉头部的xue位时,你感到紧绷的头脑越发放松。不过她们的手法虽好,但比起有接受过翳部的教导的隐鸢阁侍女还是略逊一筹。也许是因为长久没有去西蜀了,你忍不住想起了在隐鸢阁度过的时光。

    在师尊和史君的照料下,隐鸢阁就像是独立于动荡不安的世界的一处桃源,你的童年也像是与乱世格格不入的一场美梦。虽然没有母亲,但有慈爱的师长与友爱的玩伴。懵懂的幼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以男孩的的身份活着,想的更多的是今日要和伙伴去哪里玩闹,还有如何在不让史子眇伤心的前提下拒绝他做的零食。

    但是,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你发现连隐鸢阁都并非全然的乐土。师尊虽贵为阁主,但仍受着阁内派系斗争的牵制和威胁,甚至连作为仙的他自己本身都受人觊觎。只是你以前太小,看不懂也看不到罢了。被人疼爱的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眼睛上像是被蒙了一层障翳,朦胧会柔化世界的尖锐与丑恶,令你看不清它的獠牙。

    可睡梦总有醒转时,你也不会永远是那个喜欢给家具起名的孩子。从左慈将你从火海中的王府里抱起的那一刻,你就是广陵王,你注定要走上一条由血rou与白骨铺就的荆棘之路。

    你有时会觉得很悲哀,因为你能完全放下心防的人中并无理应与女儿亲密无间的母亲,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阿蝉,还有身为仙人的师尊与史君。你想起自己以前跟杨修说过血脉是最虚伪的枷锁,他当时也许认为你是对袁夫人和杨彪亲自来救他的有感而发,也许认为你是在安慰他,却不知道这句话也是你从自己的经历中得到的感慨。

    回忆组成的潮水逐渐将你吞噬,你对自己的rou身正从浴盘的内壁滑下毫无知觉。婴儿时期的记忆常常会沉入最底层,但有时会在仿佛灵魂出窍的半梦半醒状态中上浮:你听到横梁燃烧着从屋顶垮塌。遥远的惨叫声像一条蜿蜒而来的执拗的蛇,穿过烈焰、浓烟与正在成为废墟的建筑,又似一条细长的虫子般穿过耳道,钻进你的脑中。你嗅到几乎令你窒息的仿佛带着火焰的浓烟,你听到还是婴儿的自已的哭声也因其戛然而止。无法通过哭叫吸引母父注意力来自救的女婴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愈发无力的四肢。

    你发现火似乎伴随了你的一生,在火中失去双亲、君主在火中假死、绣衣楼的据点曾在火中覆灭……还有第一次见到郭嘉时,他在酒醉中预言的那次……

    “楼主?”

    你被火焰燎烤的脸遇到了一阵凉润的水汽,阿蝉的声音唤回了迷失的你。你猛地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影影绰绰。你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野中终于浮现出阿蝉带着担忧的脸。你对她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差点睡着了。”

    你搭上阿蝉的手臂,让她拉着你站起来,也不管沐浴是否结束。

    6.

    你在晾头发的期间小睡了一会儿,这多少缓解了你的困倦。尽管房内因充足的炭火而温暖如夏季,侍女也不停地换上干燥的布为你擦拭湿发,但等你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卧房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你没有让侍女们服侍你就寝,而是独自进了房,熟门熟路地摸黑到了榻边,却被上面隆起的人影吓了一跳。见他跟死了一样没有动静,你才想起这是早就被蛾使送到你房中的郭嘉。

    你脱下外衣挂上衣架,从榻边的矮柜里取出火折子,点亮了灯。

    绣着昙花图案的外氅挂在衣架上,你觉得它单看起来有些艳俗,但当它被穿在郭嘉身上时,好像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的苍白。

    衣物的主人穿着寝衣,躺在榻上,双手平放在盖着锦被的腹部上。他的头发开始时大概被放在胸前,但又慢慢散落到身侧。在昏暗的灯光下,长长的黑发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衬得那张无甚血色的脸像是属于从黑色的水面中浮起的水鬼。

    郭嘉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嘴巴也微微张开,这是昏迷和熟睡的人的正常表现,但你感觉这也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具尸体或逼真的人俑。浓密而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加深了郭嘉眼底的青黑,使他看起来更加病态。你坐到榻上,伸手触碰他被眼皮覆盖的那部分眼球,但失去知觉的人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你感受着眼球不够圆润的形状,还有睛珠的微微凸起。有那么一瞬间,你产生了把它们抠出来把玩的想法,但这也只会是想法而已。很快,你就对此失去了兴趣。你的手拂过他有些凹陷的脸颊和因消瘦而线条分明的下颏,然后是多灾多难的脖颈。宽松的寝衣没有完全遮蔽住他的身体,反而像他平时穿的开胸中衣那样露出了部分胸脯。

    你将锦被拉下,侧着脸伏在郭嘉的左乳下,耳朵贴着他微凉的皮肤,倾听着他心脏有节律的搏动。随着他的呼吸,你感觉自己的脑袋在轻轻起伏着。不知是不是幻听,你好像还听到了血液在脉管中汩汩流动的声音。你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外侧的耳上,却什么都没听到。你越来越用力地摁下他的手腕,却只听到一阵心悸般的紧张的隆隆声。

    你放弃了,转而开始端详那只五指微微蜷起、腕部有明显的青蓝血脉的瘦弱的手。你凑近他的寸口,闻到了刚才沾染的你头发上的澡豆的香气。

    你尽可以玩弄无知觉的他,就算是清醒时的郭嘉,多半也不会拒绝你。但是,在他昏迷的时候,你反而不想像之前那样对他,掐他脖子,侵犯他,享受着他的隐忍、疼痛和失控。那些激烈而极端的情绪好像随着他意识的沉寂一起抽离了。在阒无人声的深夜,在只有炉中炭火轻微的毕剥声的室内,你好像只想像他一样安静地看着他,却不带rou欲,而是如同欣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一件死物。

    在他平稳的呼吸因你完全压在他身上的上半身而变乱的时候,你终于愿意下来了。但你没有老实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进了他的被窝,还把他的头几乎从枕头上挤了下去。

    你很少和人一起睡觉,经常是结束后等对方入睡就离开。虽然绣衣楼的事务确实繁忙,但也不至于让你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只是你无法真正信任那些床伴,哪怕是青梅竹马的刘辩。

    男人总是倾向于认为爱情是绑住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自你们在朝野上重逢,你就敏锐地察觉出你和刘辩之间的感情变了。孩童总喜欢让自己显得成熟些,照顾同龄人便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方式。出于从小照顾刘辩的习惯使然,就算他总是对你说和做近似于sao扰的话和行为,你也对他多有容忍,再加上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和对他处境的怜惜,以及他漂亮的皮囊——还有对皇帝的征服欲——你便也不排斥和他上床,但这不妨碍你看出他孩子般霸道的自私。

    是的,他是爱你。只是每当你因为没有实权和军队被那些出身世家的高官羞辱时,当你收到刘辩急诏、不得不放下公务匆匆入宫却发现他不过是喝醉了的时候,当他在何后的陵墓中不顾你的性命与理想要强留你与他一起死在里面时,当你终于见到死而复生的他、却发现他是在广陵散布动摇你的统治的谣言的妖道时,当你被他联合陶谦下狱,当你发现他在曹cao兵临城下时消失……

    太多了,你几乎数不清自己受到了多少次以爱为名的伤害,却得不到他口中的一句真话,可没有真话的真心又有什么用呢?不肯说一句真话,却又要求你无条件的信任,不觉得荒谬可笑吗?难道只要披上了爱情华美而甜蜜的外衣,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是可以被理解、被原谅、被无底线地包容的吗?

    他说要将天下送给你,却不愿在自己在位时放你回广陵发展自己的势力,而是将你拘在雒阳当一个一身荣辱完全依附于天子的、没有实权的小小亲王。你当然可以事后在暗中报复那些对你出言不逊的高官,但谁又真的愿意常常受这种屈辱呢?王侯与官职在灵帝的卖官鬻爵中愈发没有价值,可刘辩却连这点虚名都没有给你。

    他的确是个虚弱的皇帝,但在局势还没那么险峻前,他是可以给你个真正的官职的,或者至少让你回广陵。可你不是徐州牧,不是广陵太守,甚至连个小小的县丞都不是。你身处雒阳,连招募亲兵都做不到,只是广陵有名无实的王。若非陈登与你志同道合,使你得到了陈氏的鼎力支持,你需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掌控广陵。一个有军队的实权官员的支持难道不比一个阴影中的绣衣校尉的更有用吗?但他宁愿让你与他一起困守雒阳。

    你忍不住觉得,爱情也不过如此。再多再深情的甜言蜜语都不如阿蝉寡言但坚定的陪伴,也不如陈元龙的一句“守南城者,陈登”令你心动。还有其它逐渐信任你,对你敞开心扉的下属……便是像小鸦那样从一开始加入绣衣楼就是另有目的的,最后都流露了真情,将不该为与血书派无关的人知道的计划都透露给你。明明在日常相处中,比起跳脱的小鸦,你才是更成熟的那一个,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你。

    小鸦大概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她有时才会说什么如果她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但你当时只以为她可能终有一天要离开绣衣楼,去专心当她的偃师,没想过她说的不在实际上是指死亡。

    “我走啦……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明明类似的话你听过了很多次,明明你事先已知道了她的计划,但在法场前的悲恸却还是如此强烈,直到今日都能令你心悸,好像重新回到了曹cao大军压阵的前夜的梦中。你梦到绣衣楼被烧毁、云雀和天蛾死去,你却如此无力,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

    小鸦死了,那些墨家门徒也死了。文丑成为了新的钜子,却是不能见光的“死人”。袁基虽然失去了信物,但早就得到了墨家的技术,人也活得好好的。你有时会在想,她们的牺牲到底换来了什么?

    即使仍保持着表面的友好,但你与袁基短暂的暧昧关系已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他还是会在相见时暗示你,向你求欢,但你装聋作哑的假笑下是愈发汹涌的杀意。现在还不到时候,但你相信自己终有顺应内心冲动的一日。

    你把郭嘉翻了身,令他背对着你。你的手环过他的腰,慢慢收紧,脸埋在他的颈窝中,闭上了眼睛。属于活人的温暖与属于无知觉者的沉默使你得到了些许慰藉。不像被子那样柔软,消瘦的文士抱起来有些硌人,但你却忍不住将他越抱越紧,直到他呼吸困难才终于放松了些。

    你对郭嘉完全说不上有什么依赖之情,换作任何你不介意在其面前袒露脆弱的一面的人在这里——飞云和绣球也可以——你都会这样稍稍放纵自己。昏迷的郭嘉也不会知道你曾经有片刻从他的身上汲取安慰。

    被郭嘉这种人看见软弱处实在很危险,贾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你觉得贾诩刚断腿那会儿大概是没现在这么疯的,但郭嘉看到了他成为磨炼英雌的恶兽的才能。虽然不知道过程如何,但结果是贾诩成了个精神和情绪双重不稳定的疯子,完全看不出郭嘉口中曾经的“又古板又听话”的模样。

    想到这儿,你不禁觉得被郭嘉针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己与贾诩有些同病相怜。他最倒霉的是遇见了看似人畜无害的神经病心机男同学。你也因为郭嘉的“青睐”,在巩固和扩张自己势力的路上多了不少非必要的麻烦。你掐了一把郭嘉的腰,感受到了怀中人本能的瑟缩后,你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你松开对郭嘉的桎梏,重新躺回枕头上,手也只是虚虚搭在他的腰间。时间太晚了,再加上刚才情绪的波动,困意终于对你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上一次在别人身旁入睡好像是很久之前了……师尊不需要睡眠,他哄你入睡,不能算在内;你长大了,不好意思再像小时候那样缠着史君;你与阿蝉抵足而眠了几次,但在发现她仍然时刻注意你的安危、无法像你一样熟睡后,便很少再为难她……有阿蝉在身边,会感到难得的安心……你希望她永远不会成为你脱身的“蝉”……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坠入了梦中,只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睡得很香甜,抱着个柔软又温度适中的暖炉。

    阿蝉没有在清晨叫醒你。日上三竿,你终于在久睡的疲倦中醒来,没有完全清醒的你把怀里暖烘烘的被子搂得更近了些,想要再睡一会儿。

    但是,怀中物体的手感与锦被相去甚远。你疑惑地上下摸索着,感觉到了它有些急促的呼吸和过快的心跳。

    你霎时睡意全无,终于舍得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你看见郭嘉皱着眉头,紧闭双眼,一副正在忍受痛楚的模样。他的脸和身体裸露的皮肤都泛着病态的潮红,你用手背去试他的额头,终于意识到他正是你在睡梦中很满意的那个暖炉和被子。

    你先是叫来了府中的医官,又匆匆使人去喊华佗回来。你穿戴好衣冠,神情迷茫地站在一旁看着医者和侍从在你的卧房里为一个本不受你欢迎的不速之客忙活着。终于,你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既不是医者又不是家属,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傻站着。

    你不痛快地去了书房。由于不想因为郭嘉这个家伙挨华佗的骂,你只在他赶到时露了个面,便又溜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