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2）
－25－ 乔一帆挂掉电话的时候，他们这一桌子上的烤炉上已垒起了层层叠叠的烤串，荤的一堆，素的一堆，海鲜的又一堆，裹锡纸烤的茄子周围的油花滋滋作响，烤炉旁堆着炒米粉和炒面，蒜蓉如雪山般的一盆小龙虾，以及数道生鲜脆爽的凉菜。 在座的除了乔一帆都是职业选手，大家就着果汁软饮凉茶开吃，唯有乔一帆叫了瓶科罗娜，很从众地在啤酒瓶口塞了青柠，一边吃烧烤一边自斟自饮。 乔一帆和大家聊得挺开心的。除了高英杰和卢瀚文两个新生代里曝光最多的天才选手，小乔总不仅和大部分人都聊得来，而且似乎熟知他们的脾性与喜爱的话题，再加上Omega青年对荣耀的眼光并不业余，很快大家就心无芥蒂地在兴欣的大金主面前声讨方锐。 高英杰也和乔一帆聊得不错，连他自己也意外。微草的少年天才选手虽是个Alpha，但为人腼腆害羞，心思细腻敏感，即便是面对挚友兼前辈的刘小别和袁柏清，高英杰偶尔也总把一件事在心中辗转数遍，才会对两位好友和盘托出。然而面对仅数面之缘的乔一帆，两人不过交谈一些比赛上的事情，可高英杰发现自己面对这位比他年长数岁的Omega青年，自己对他几乎心无芥蒂，有些想法不经思考便会脱口而出。他为此几欲脸红，可乔一帆毫不在意，嘴角的弧度柔软得像湖水的柔波，那笑容令高英杰感到放心。 邱非倒还有点在意方才乔一帆和母亲聊电话时提到的那个陌生名字，根本没理会旁人对乔一帆有什么的目光。正好此时他的恋人正低头给他剥盐烤的虎虾。后者嘴角噙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唐柔的一挑三风波，Omega青年也只是笑着说：“哈哈，你们可别太小看柔姐。” 乔一帆给邱非剥虾拆蟹，指尖油润，还沾着辣椒皮和蒜片。不过他和邱非分工明确，他给邱非剥拆海鲜，邱非则投喂他烤茄子拍黄瓜牛羊rou串鸡心蒜蓉粉丝带子等等。 邱非给乔一帆投喂蒜炸排骨的时候，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刚刚说的那人是谁？” 乔一帆一秒就反应过来了和母亲通话时提到的那个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也坦荡对邱非说：“他是我父母大学同学的儿子，比我大几岁，我去A国念本科的时候没满18岁，所以一直寄住在他们家，他挺照顾我的。现在他是J大的青椒，可忙呢，我妈还老让我约他吃饭。”他说完，发现邱非正沉吟，便低声问：“怎么啦？吃醋了？” 邱非笑：“有点。”又接过一帆拆好的虎虾，咬了半个虾身，才说：“但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比谁都要了解我，可我却对你......对你许多方面都一无所知。” 乔一帆听罢，蓦然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也是，Omega青年想。他这一辈子并不是荣耀电竞职业选手，荣耀联盟里也不曾存在微草的那个无名刺客，以及后来手持太刀雪纹的阵鬼一寸灰。曾经，他和邱非同为职业选手。他们互为对手，也在国家队做过队友，最频繁亲密的交集永远在赛场上。他通过战斗格式描摹邱非的眼神，邱非也从一寸灰身上勾勒出他的轮廓。但除此之外，他们的人生再无相交之处。 思及此处，不过数秒，乔一帆抬眼，发现邱非默默夹过来一瓣拍黄瓜，他笑了一声，就着邱非的手吃了，然后对邱非说：“那你问我呀。只要你问，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邱非听罢，不自觉便笑起来，说：“好。” 夜宵快结束的时候，服务员端来冰粉绿豆汤冬瓜蜜等甜品，乔一帆随手也给大家结了账。 大家纷纷说“乔老板大气”，乔一帆笑笑，对众人说：“各位大神以后多带我们兴欣和嘉世玩哦。” 聚会毕，众人纷纷打车或步行回各自住的酒店。 高英杰看着乔一帆抱着邱非的手臂、与自己的男朋友一道站在路边和新嘉世众人说笑的背影，踌躇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弃了向前询问乔一帆索要对方联系方式的想法。他很眷恋与乔一帆交谈时那种松弛的感觉，他觉得他们可以成为知交密友。可毕竟他自己是Alpha而乔一帆是有男朋友的Omega，何况当着对方的Alpha的面，这么做总不太合适。 高英杰叹了口气，心道，下次吧，也许以后会有机会的。 新嘉世所住的酒店离此地不远，于是一行人便步行回酒店，也算是饭后消食。 邱非牵着乔一帆，远远缀在队里的众人身后。 轮回主场的周边繁华热闹，又逢荣耀联赛决赛，此时已近凌晨，周遭人流仍如潮，车水马龙。 此地楼宇高耸，灯火密密如星，自近及远，连成灿亮的一片，仿佛微缩的银河。 乔一帆听了邱非的疑问，垂着眼笑了笑，很快仰脸看他：“我注意到你么——是第九赛季的时候。” 上辈子就是。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26－ 兴欣夺冠，登上荣耀联赛的最高峰。新生的黑马战队一路夺魁，新的传奇冉冉升起，如同猩红丰饶的日照。 那场传奇一般的决赛，邱非当然也与乔一帆一同在现场从头看到尾。 眼看寒烟柔以绝对的优势击杀无浪，一挑三成功逆转兴欣的颓势。 唐柔从比赛仓走出来，兴欣客场观众席的死忠粉和VIP席这边的职业选手都献给她如潮的掌声。 今夜，荣耀联盟里又一位神级选手诞生，她的光芒如同超新星爆炸。 邱非也鼓掌，同时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帆赌对了。关于G牌的那个香水广告，乔一帆赌赢了。 G牌的新款香水分春夏两个系列，而乔一帆执意让唐柔代言夏季。夏季系列的宣发都在荣耀联赛的十一赛季开赛之后，不想唐柔在第十赛季之初便陷入一挑三风波，品牌方第一时间想取消与兴欣的合作，据说是乔一帆力排众议拦了下来。 而现在，随着唐柔一挑三逆转轮回，一切关于她的负面舆论顷刻便会翻转。乔一帆的坚持直到此刻终于有了意义。 兴欣夺冠后第四日，叶修宣布退役。圈内震惊，邱非甫一看到那条新闻，久久无法回神。 这日早晨，邱非早起，给自己和一帆做早饭。这天乔一帆难得有空休息，假期短得得掰着手指数，所以起得晚了点。 邱非洗了米，又按自己和一帆的口味往里撒了虾仁鱼干和香菇，熟练地设置好电饭煲的数值，随即磨了咖啡，坐在餐桌旁用手机看新闻。 新嘉世的小队长关注的都是荣耀的媒体，于是当天早上刷出来的便是叶修宣布退役的消息。 邱非感到不可置信，遂搜罗更多的相关新闻，愈看便愈被说服——叶修累了，他带着兴欣这支新队登顶，铸造了无法复制的神话，同时耗尽了自己。叶修是兴欣夜航职业联赛之海最明亮的桅灯，是为兴欣指引方向的光明之神，无人想到他会在这时退役。 邱非看了许多新闻，正把页面一一关上，同时听到卧室那边门扉开合的动静，他侧过脸去看，果然是方醒的一帆步出卧室，被早晨里热粥温吞绵软的香气勾向此端。 邱非也不铺垫，直接对恋人道：“叶修前辈宣布退役了。” 乔一帆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语气平淡：“我知道。” 邱非看乔一帆垂着眼，后者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一时难辨对方的情绪，不过还是问：“你早就知道了？” “啊......是。”乔一帆的语调绵绵糯糯，答案倒很笃定。 “前辈早就告诉你了吗？”邱非追问他。 “怎么会呢？”乔一帆这才抬起眼对邱非笑笑，说：“我瞎猜的。” 但猜中了。连前辈都能猜中。邱非心道，正想问什么，却碰到乔一帆眼底那片寂静的哀伤，晦涩幽蓝，如同无言又无尽的云层。 邱非只觉神经里又掠过一点稍纵即逝的电流，便开口道：“总觉得你比任何人都......能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乔一帆正给自己磨咖啡，咖啡机上附着的电动奶泡器嘶嘶作响。 乔一帆听罢，只是轻飘飘地笑了：“没有点远见的话，我怎么当你们老板啊。” 邱非支颐在餐桌上，打量着一帆，没说话。 乔一帆睡眼朦胧地喝咖啡，一脸昏昏欲睡、越喝越困的模样把邱非看笑了。 邱非问他：“不多睡会儿吗？” 乔一帆静了一会儿，才说：“我待会去一趟上林苑，叶神晚上的航班回北京，我想在那之前......去见见他。司机十点半来接我，”他说着，看向邱非：“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提议暗合了邱非的心思，于是Alpha少年便道：“好。” 司机很准时。 两人吃过早饭，一并把碗盏匙筷都收进洗碗机，乔一帆便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40分钟后，邱非和乔一帆到达了上林苑。 让邱非挺惊奇的是，乔一帆竟然有别墅的钥匙，而后者熟门熟路地开门进去，并且从玄关鞋柜旁侧的抽屉里熟练地摸出一双新的拖鞋，拆了包装递给他，又从鞋柜最下面的一格里摸出自己的拖鞋。 邱非一边换鞋，一边打量四周。正是这时，Alpha少年听见屋内响动。 陈果正拿着冷水瓶从厨房里出来，隔着走廊看见两人，一时喜道：“小乔你来啦？哎？这是邱队？” 乔一帆朝陈果摆摆手，说：“早上好呀陈姐。” 邱非礼貌地向兴欣的老板点头，说：“陈老板你好，打扰了。” 陈果粲然一笑，道：“邱队你跟我们客气什么，你可是我们小乔的男朋友呢。” 邱非听罢，挑了挑眉，“我们小乔”。乔一帆和兴欣比他想象得还关系亲密。 这时叶修从餐厅那边探出头来。他手里捧着外卖的一次性食盒，筷子上夹着个翡翠虾饺，看见门口的两人，便笑：“哟，小邱也来了？” 邱非许久不见叶修，此时态度恭谨，很是郑重地向叶修道了声“早”。 叶修听毕，只是笑笑，又朝他们两人招手：“哎，正好，小乔给咱叫的早餐外卖刚到呢。” 邱非跟着乔一帆到了餐厅，才发现一帆给兴欣点的是xx里的广式早茶点心。此时外卖餐盒在宽阔的饭桌上排成丰盛的行列，从广式早茶经典的红米肠、到潮式的蚝仔烙甚至顺德的炸牛奶，一应俱全。此时叶修捧着的一盒翡翠虾饺，正是他爱吃的。乔一帆显然很清楚兴欣的各位的口味。 邱非想，怪不得方才在家里吃早饭时，自己欲要再弄点蒸点，却被乔一帆阻止了。 邱非扫了一眼桌上的广式点心，很快找到自己爱吃的蒸牛rou丸和萝卜糕。 此时的乔一帆跟着陈果进了厨房。里头动静有点热闹，不知两人在倒腾什么。 邱非接过叶修给他递的小碟和筷子，沉默半晌，还是问：“前辈这就要退役了吗？” 叶修此时已把翡翠虾饺解决了，正把筷子伸到那碗枸杞叶猪红里去，闻言，筷子顿在半空，笑道：“是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嘛，总有一天得走的。” 邱非沉吟几秒，又说：“我看新闻里都说，你太辛苦太累了，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对吗？” 叶修夹了几块猪红、一拨枸杞叶，又挑了个叉烧包，才笑：“果然瞒不了你啊。是啊，我还能打。不过呢，没必要打下去了。” 邱非抬眼看他，问：“为什么？” 叶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有我的理由。” “那兴欣呢？”邱非问。 叶修听罢，“呵呵”一笑，才道：“兴欣就算没有我，还是能吊打全联盟。不信下赛季你自己试试看。” 邱非又沉默了，好像陷进一片云雾之中。 叶修此时舞动筷子，给邱非夹了几个披着腐竹的牛rou丸，以及被炒得香气四溢的萝卜糕，在Alpha少年投过来的略带怔愣的眼神里，笑了笑，说：“小邱，现在轮到你了。” 邱非已经长高了，拔节一般，Alpha少年已经比第九赛季时高了不少。于是兴欣的前队长只能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温和如万物即蓄势待发的早夏：“邱队，带着嘉世往前走吧。” 乔一帆帮陈果泡了早餐的红茶，此时拿着茶壶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叶修正与邱非在说什么。 邱非听罢叶修的话，本就冷肃的眉眼重新沉静下来，如平时一般。 乔一帆看罢，不为人知地笑了笑。曾经叶修宣布退役时，他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彷徨无措。他太习惯第十赛季时叶修领着众人走在前面时那个背影。那时的乔一帆在一片混乱的心绪想，如果是邱非，邱非他会怎么想呢？ 曾经他无从知晓，而现在，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之下的答案。 －27－ 第十赛季的夏休，八月。世邀赛进行得如火如荼，而荣耀国服网游的神之领域里，依旧一片兵荒马乱。 兴欣公会舍弃了与各个小战队公会的联盟，转而与本就有一定体量的嘉王朝一拍即合。兴欣与新嘉世的两队职业选手齐齐上阵，把神之领域的boss抢夺战搅得更加汹涌奔流。 八月中旬，新嘉世紧随搬迁了新俱乐部的兴欣其后，迁至了乔一帆此前给新嘉世方面承诺的俱乐部新址。 新嘉世的新俱乐部地处钱塘新城附近，离乔氏集团位于杭州的分部也不远。 在自家公司附近，乔一帆自然也是有房产的。他那套大平层所处高楼层，能俯览钱塘江，远眺能看见西湖与群山。 新嘉世迁了新址后，邱非一直与乔一帆住在后者名下的这套高级公寓里。 第十赛季决赛过后，乔一帆又忙起来了。 用闻理的话来说，就是：“哎哟乔老板他真是日理万机，老大你还好吗？寂寞吗？” 邱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无情道：“你上一场训练的输出统计那个数值是怎么回事？你的银武不是刚提了攻速吗？” 闻理立马理亏噤声。 邱非随即又给队里众人布置了些战术上的练习，闻理作为副队，自然边听边记，末了还是忍不住皮一下：“所以老大你是负责貌美如花，乔老板负责赚钱养家吗？” 队里众人闻言，笑声像方开的香槟，气泡要冒出来，却又被瓶塞堵了回去。 邱非冷冷扫视全队一眼，说：“我还负责出成绩，今晚加训。” 大家：？？？？？？？？？？？ 一日早晨，乔一帆在早晨闹铃暴肆的响声中，从邱非怀里弹跳起来。 一并被吵醒的邱非皱着眉，倒也不睁眼，只是含糊地问一帆：“几点了？” 乔一帆说：“七点半，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吧。” 邱非微微睁开眼，模糊看见乔一帆在更衣间翻弄衣物的身影，便提起声音问：“你不是九点才上班吗？” “今天早上有个会的。”乔一帆说。 邱非听罢，便不问了。他昨晚熬夜替嘉王朝和兴欣公会抢了两个boss，凌晨五点才摸黑上了床。此时新嘉世的小队长翻了个身，继续遁入睡眠。 一小时后，乔一帆赶到会议室。 还好，他是第一个来的。 小乔总正翻阅资料，忽然感觉胸前一片濡湿。他察觉不对，可是此时已有一位股东推门进来，乔一帆只得上去热情地打招呼。 三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乔一帆回到顶层的办公室，摸出一个物什，去了卫生间。 验孕棒很快给了乔一帆答案——他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