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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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也比任何时候都短,本来就只有一个月,现在也缩减到上个暑假的一半,只剩五天。他不把时间留给我,我不会把时间留给他。不过其实本来就没有要留的,至少到高考之前我都没给他留任何一点时间,别说深入交流了,我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还要过个年,这与他更是毫无联系的。对我来说,他并没有把我算到家人的行列中来,我当然也不会自作多情这么做了。 mama还是很喜欢过年的,她似乎没有家庭之困扰,之前我们也会过奶奶家,但他们并不欢迎我们,所以就算了。mama会给我包个大红包,虽然没有别人家里鼓鼓囊囊好几捆看起来的那么多,但也有很多了。不过,其实要是可以,我真想把我所有的钱都换成现金取出来,然后报一个巨大的红包,或者干脆给她装在个黑色塑料袋子里,高高兴兴拎回家,给她打开的时候她必然大吃一惊——然后就要问我是不是去卖肾了。卖肾、卖血也赚不了这么多钱,我说,更何况我也不爱吃猪肝,也必然不能做些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但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我还是装作什么也没有的样子;毕竟真实算来,我可能浑身上下就不到一百块钱的现金,因为这都是从我口里省出来的,之前每次出去都是要跟mama报销的,虽然她也会多给,但有多的钱就是平时的饭钱。这段时间又一直在送饭给我吃,所以我身上就没什么钱了。 但又说回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很节约的。我跟mama出去买过菜的,那时候没有什么冷链运送,我们就是去菜市场买的,董事长给的预算其实很多,但每次她就取一张、或取几张出来,然后还要算着零钱给人家找钱出来,她是不乐意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每次看到的时候我都想落泪。后来换成手机扫码支付了,她就不再用现金了,但还是要带上一些,这些也都是些钢镚,装在兜里丁零当啷响。菜贩子都说我妈过得像个老太太,我有时候会反驳这是会过日子的表现,简单的消费观念可能在某些方面有点过时,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嘛,而且我也挺喜欢帮她数钱的。她的眼睛也不大好了,不过也没有我这么严重,我跟她开玩笑说,等她老了,眼睛开始向老花的方向发展了,接下来就会恢复正常视力,我如果能活到很老的时候,我的视力也会正常一点。然后我们就手挽着手走回家——现在回想起来,这居然也是一年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好在她现在是乐意用洗碗机、扫地机等等的东西了,不过自己看不过、或者觉得闲得慌的时候,还是会自己动手做做清洁,这种时候我也会帮忙的——唉,上次不就帮了我一个大大的倒忙,把我自己搭进去了吗。我一边贴错题一边觉得烦躁,现在当然不是适合玩的时候,可我还是觉得不大高兴,我对我的生活方向并不明朗,我真是不知道我自己要做些什么。虽然等高考正式结束我才会填志愿,但这个时候我已经处于有点焦头烂额的状态,错题实在看不进去,所以就打开班群看看消息。 微信群里无人讲话,QQ群人还是比较多的,看来大家果然都跟我一样喜欢用QQ。不过大家聊的都跟学习一点关系没有,就连问作业的都没有了,之前还偶尔有一两个人问的,可能现在大家也都处于一谈学习就应激的状态,踩多了容易去世。 这么说有种见不得别人好的虚伪感,我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又打开置顶的对话框,给肖岚发消息。 “马上要过年了,”我发消息过去说,“你跟你男朋友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啊,”她回消息很快,然后又问了一句,“难道你跟你男朋友有什么打算吗?” 我把手机从面前扔了出去,落在床脚——没有写作业的时候,我就常常窝在床上,现在已经是下意识的习惯了——然后又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手机捡回来。她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你”,还有一条“反正过年也就剩压岁钱可以期待一下了,连春晚都不好看了,我不知道还能干啥了。难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那是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发语音过去说,“但我确实想干点什么……我现在就想放暑假了怎么办啊,这寒假都没放完呢。” “谁不是这样啊,”她也发语音过来,又发了一条加了变声器的效果的内容:“要不咱俩出去开个房打星露谷吧?” 我发了一整个屏幕的问号过去,打字途中还复制粘贴了好几次。“你可真是个天才啊,”我躺在床上边笑边打字,“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打算,你就这么舍不得你那个快钓到的鱼王吗?”“我是真舍不得,”她回消息说,“鱼王男友不可得兼,舍男友而娶鱼王者也。”我在心里说了句不好意思,因为其实要我来选,我也这么选,对不起了,男人们!然后我也照这样发消息过去了,她似乎输入了半天,但是并没有发什么消息过来,我都玩了一会儿欧几里得几何了她才发消息过来:“我滴妈,你男朋友来加我微信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盯着手机上的那段字看了半天。他从哪搞到的联系人啊,所以……老早之前王筝发给我的资料是真有用的,但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用了呢?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发现微信上弹了几个红点,我点开一看,嗬,八个未接电话,全是董事长打的。 我截屏给肖岚发过去,发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包。她回了我六个句号,然后立刻“独情激愤”地给我打电话,我手忙脚乱地接了微信电话,她甩过来一连串的短暂但连续的“我靠”,我也跟着她一起紧张起来了。“小孙那个叛徒,我的妈呀!”她以此开头,然后开始控诉她的男朋友,是怎么通过他爸爸的威逼利诱给出了她的联系方式,又说董事长找了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上了她,结果一加上就问她,知不知道我怎么样,怎么没接电话。“虽然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是在秀恩爱,”她在电话那头给我分析,我都能想象出来她站在我面前一边踱步一边拍着手背的样子,并且还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敲打她的男朋友小孙;我觉得好笑,就开了摄像头,她也打开摄像头(发现她果然在房间里踱步)继续讲:“但你说他是怎么能通过小孙的爸爸找到这来的呢?你说他会不会还顺便加上了小孙呢,因为我们俩的关系,你看,——我是说我跟你之间的关系。还有他找的这个由头,抽样调查,什么样的学校会让校长亲自做抽样调查……但你说是我们学校吧,好像也有道理……” 德音中学的校长吃过显示屏(形状的蛋糕),因为在直播的时候跟学校里的奥赛大佬打赌失败,虽然大家都知道那是激将法,但他最后还是吃了;教导主任做过一分钟二十个引体向上,因为跟体育校队里的同学商量器械无果,最后苦练一个月,但是还是输了,这都是有视频作证的。教务处的老师们因为同学们反映说校服又丑又不合身,自己穿过之后发现跟设计师交稿对不上号,最后给人家工厂告垮了,因为在网上也被避雷过很多次,只是杀熟、其他学校又不怎么重视,好在我们学校后台重一点,招牌响亮一点,所以才给人家告倒了。 但也是这个学校,换不起我们班上的空调……虽然我们王老师本人拍板是因为没有时间、来不及换,所以才 我跟肖岚又谈到空调的问题,现在是真的群情激愤了,因为说到一半,好像因为太激动了,连她爸妈都过来听肖岚说这个德音中学对内唯唯诺诺、对外重拳出击的事情了。我在电话这头捂着嘴哈哈大笑;现在手机终于又显示出来了消息,但电话很快就挂断了。肖岚那边也卡了一下,然后她一拍脑袋说,“我好像忘记什么事情了。”“是啊,”我憋着笑说,“你忘记什么事情了呢?”“好哇你,”她拍了一下摄像头说,“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啊你!不说了,我也去忙了,年后见!”“年后见,”我朝她挥了挥手,挂了电话,但并不着急把电话拨回刚刚打过电话来的用户去。 “……结果你们俩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他发消息过来说,“合着我成为你们俩之间沟通的桥梁了。” “猜得好准,”我发消息说,刚发过去一半他就又打电话过来,这次是视频通话。我没想好要不要接,他很快发消息过来:“我跟我家里人在一起,我妈想看看你。” 再说下去,我都不好意思问还有谁了,因为他们家,除了董事长本人,他爸妈,别人我都不认识。 “我爸妈,还有我弟弟、我大嫂,别人都不在。” 他发消息过来,然后挂了电话重新打过来。 我最后还是接了。 “哎呀我们小宝,好久不见呀,”秦mama在那边兴高采烈地给我打招呼,并且很快就把手机从董事长手中拿走了,又给我指了指屏幕前背对着我们的年轻小伙子说,“还没到新年,家里人还不齐全,先带你认一认前任小宝——小月!过来打招呼!”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装作龇牙咧嘴的样子转过来做了个鬼脸说,“小嫂好!”小伙子还挺帅,我点点头说,“单月你好,我要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你喊我小月,或者月月也可以,”他笑嘻嘻地说,“我朋友们都这么叫我。本来是在念大学的,这不过年吗,就被薅回来跟大家一块儿过年咯。”“好的,小月,”我拘谨地点头说。单月立刻抬头,不满地朝秦mama喊道:“妈,哥是不是虐待人家啊,怎么跟我们家人一点儿都不熟似的,她不会是第一次见我吧,可我都见她好多回了呀!”“都怪你哥那混账小子,”秦mama扭头拍到了笑吟吟地看着另一边的女人逗弄小女孩儿的董事长,他注意到了镜头,但也只是朝这边笑笑。“你是不知道呀小宝,他除了夸你怎么怎么好给我们炫耀之外呢,我们要做什么他全不准的,平时我们要给你打电话、发消息、寄东西之类的,他全都拦着,你说说他这算什么呀,只许他疼不许我们疼啊,”她形容的样子好像他的罪证罄竹难书似的,我在这边一边点头一边半是好笑半是惊讶地赔笑,就差说一句“不好意思是我平时教导无方”了。然后董事长本人抱着小女孩儿,后头跟着我看不出年纪的女性,单月很快就跑过来接过秦mama的手机介绍,“这是大嫂,我们大哥单宇的妻子,金辰,她的宝宝是我们的小金子——金梓,桑梓的梓。”“金辰jiejie好;你好,小金子,”我先向站在后头的小jiejie打招呼,又抬高了声音跟小女孩儿说话,她正在说她想骑马,想要爷爷背,然后朝我小手一挥说jiejie再见,她要去骑马了,单月一拍大腿说,“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呢,怎么我就要被叫叔叔呢?” 我憋着笑,正要解释,结果单秋插话道:“金梓也没喊错辈分,你有什么不乐意的。”我立马就把安慰单月的话吞回去,并且假装成为不识字的背景板,企图消融在这种其乐融融、但总体与我无关的氛围中。 秦mama立刻注意到了我的瑟缩,把单秋推到一边说,“你小子从今天开始在家少说话,自个儿上去反省反省。”“妈,你拿的是我的手机,”他无奈地笑道。“我不管,”秦mama坚决地说, “我等会儿再给你送上去,你先上去再说。”“好好好,”他举手投降说,“那我上去等;单月,你小子爱看笑话是吧,拿上你的手柄来跟我决斗!”单月嘻嘻哈哈地上去了, “好宝宝,”秦mama坐在沙发上说,“是不是小秋又惹你不高兴了,跟mama说说,什么情况?” “也不是,”我斟酌着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不相信,”她摇摇头,义正词严地说,“年纪小的女生最喜欢往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你跟mama讲,mama不告诉他,偷偷教训他,好不好?” “我感觉没什么,”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我知道他忙……” “他忙个屁,”秦mama第一次在我面前爆了粗口说,“这次一回来就往家里躲,不知道是不是又招惹上谁了,问他他还不乐意回答。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你等着,我先把电话挂了,上去教训教训他。” 其实我放下电话之后已经打算睡了,而且也没真想着秦mama能做出什么事来,但董事长确实又打电话过来,我还是不太想接。但他发消息过来,一个字加一个句号版本的“接。”;其实我确实是不想接,但我又很想对着他的脸大骂几句,能得你、别给脸不要脸之类,然后狠狠挂断电话(虽然也就一点的事儿),之后我就关机睡觉,他总不可能把电话打到我妈那去。 “我也觉得我很欠教训,”他第一句话就如是说,“尤其缺少来自你的教训。你打不打算教育教育我,宝贝?” 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来眼睛都要合上了,登时给他整清醒了。“你不会真的在外面偷偷做m吧,”我口不择言地说。我说的是之前那个群英荟萃的本子里的内容,里面就有这一段,不过董事长是出钱的那一方,那时候也还没讲究反差萌或者反刻板印象之类的同人产出。所以很快他就变了脸色,又严肃地说,“既然你知道别人不喜欢的玩笑就是冒犯,为什么你自己不能做到呢?” “……那对不起,”我把手机盖起来,然后就忍不住眼泪了。这电话本身就不是我要接的,刚刚那个电话也不是我要接的,怎么最后还是轮到我负责了呢? “宝贝,好孩子,我知道你在听,”他说,“我现在确实抽不开身,确实有些事情需要我做。” 不知道是何时形成的敏锐直觉让我立刻就意识到,他现在是真的在敷衍我,在绞尽脑汁地敷衍我;然后我立马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敏锐直觉,只是我已经有点,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真正动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以是我们zuoai时候的样子,可以是寒假之前某天晚上他给我送礼物的时候的样子,甚至是那天晚上他抱着我说他还有条小手链的样子,但不是他后来说下个月不在的样子,也绝不是现在他说他抽不开身的样子。 我读得懂他的真实与否,但看不透他的言行目的,这更让我觉得可悲,我好像个设定好的机器人,只为了让主人享受服务而存在,但你说我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至少在主人身边的时候,我是没有的。我不喜欢这样,我想他也不喜欢我这样,但我不能只为了他的喜好而存在,这更让我觉得痛苦,亦复感可悲的。 “我不愿意欺骗你,宝贝,”他的声音从免提状态的话筒里传出来,“所以我只能隐瞒。我不会对你说谎话,但我确实有话没有告诉你,只是现在也还不能说。” 我一边哭一边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我并没有回话的打算。不过听了这一堆车轱辘话我倒没那么想哭了,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说了一堆屁话,然后又要我理解,这个恋爱谈得真是费劲,我还不如跟你妈谈;然后我又回想起之前信誓旦旦说这绝对是单纯的交易关系的时候,这不不啻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几下。 “小情,”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又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会太晚,我保证,好吗?把电话拿起来,别哭了,好不好?我听着心疼。” 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天把我今年的鸡皮疙瘩份额都用了一半了。我擤了鼻涕,然后把手机拿起来说,“眼睛鼻子都哭红了,不好看了。” “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呢,”他说,“不要硬塞进别人的评价标准里,好吗?我只喜欢真实的你,你哭的时候就很真实,当然,不哭的时候、不爱接我电话的时候也很真实。我很喜欢这样真实的、完整的你,你能明白吗?就像……”他在那边把手机固定起来,又做了个鬼脸说,“哪怕我变成这样,你也会喜欢我的吧?” “你变成这样我就不喜欢了,”我吸吸鼻子说。 “意思是,我不丑的时候你还是喜欢的,对吧?”他笑眯眯地说,“眼镜上的眼泪没擦干净,宝贝。” 我把眼镜拿下来一看,还真是,有一大颗泪珠挂在上面没落下来,我拿了纸巾吸了,又拿眼镜布擦了一下。 “现在好了,”我重新戴上眼镜,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看,就岔开话题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过年就回去,”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想知道一下吗?” 我飞快地把手机盖上,说,“不想,拜拜。” “别着急挂,”他很快回应道,“真的过年当天回去,你不想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不想,”我说,“你要是真的了解我,又有点喜欢我的话,就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当然,我既了解你呢,又非常非常喜欢你,”他说,“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是我不能不做,因为我就是想做,倒是你收不收礼变得无所谓了。当然,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虚荣心,这是很基础的条件,……按你喜欢的说法,可以说是我爱你的必要条件,但不充分。怎么样,我了解得够不够?” “不错,说得很好,”我把手机拿起来,又拿手背擦了擦眼泪说,“但是我觉得还不够,但你真的要问我怎么才够,我也解答不了。不说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要大扫除,过年还是蛮隆重的。” “嗯,晚安,”他说,“希望你晚上梦到我,好吗?” “不好,不要,不喜欢,”我一键三连说,“梦到你的话,会因为不想醒过来所以赖床的——晚安!”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消息过来,我还是没忍住看了:“宝贝,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爱你了,所以……” 支付宝到账,五万,元。 “做得很好,下次请还这么干,”我回消息说,“真的不回消息了!” ——但还是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 “好的,我也不回了。”他又回了一条,我心满意足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