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最近京海的官场酒局里,高启强一度成为男人们话里的笑柄。 堂堂建工集团的高总,不仅爱好男色,而还是下面那个。不仅如此,他在家里和男情人媾和的时候被老婆和其好友一同撞破,直接把女方气的一纸离书分家分产。 “我要是高启强,现在别说去公司了,就算出门我也得带上墨镜。”张庆辉和其他两位领导小声嗤笑。我在一旁听着脸黑了又黑。 “你还别说,这平时看他也就是个普通人,这丑闻出来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见面,高启强那个屁股确实比一些女人还翘哦。” “可不,高启强其实长得不错,身材虽然不好,但是活好就够了。” “你说他有些生意是不是就这么谈拢的?我听说有些男的比女的还爽呢!” “哎老张你……”藏在桌下的双手不受控的发抖,我摸了摸腰间的枪,恨不得一人一颗子弹把脑袋打出眼。几人猥琐的笑声不时传来,我想站起却又被一人轻轻摁住。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安欣的声音犹如镇定剂扎在我的心口,我没有回头,只是愧疚的低头看向桌面上精致摆放的餐巾。 “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段时间这丑闻满天飞,陈泰不会再让他出面这种场合,但只要这次来不了就够了。高启强无法到场,陈泰只能自己来。只要两人谈了有关于莽村开发的事情,以权谋私成立,一切也就结束了。至于他……”我扣弄手心的血痂,声音轻到仿佛失去支撑的力气。“我不怪他恨我,只要不让他参与进来,让我死我也愿意。”听到死这个字眼安欣握在我肩膀的手紧了紧,他拉开椅子坐到我身旁,弯下身子去找我的眼睛。 “响,我们谁也不会死,这个结局,不该是我们。”安欣的白发似乎更多了,曾经只是熙熙攘攘中的几根,变成如今无法忽视的一丛丛。见我抬头与他对视,他又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头,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疲累的声音微微颤抖。 “那晚,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要相信我。”我无声抬手,触到那干瘦的肩膀时又轻轻放下。 “还记得以前你说过的话吗?我们之间,不谈这些的。”安欣抬头看我,满是血丝的双眼蓦然红透。 这次酒局并没有请很多人,除了赵立冬身边常带着的张庆辉,王良等四人,只有我和安欣,就连龚开疆都没有资格进来。而主人公等了很久也没有来,赵立冬和陈泰分作两边,把中间的主位留给了那位大人物。难得在赵立冬的脸上看到紧张,我饶有兴趣的点起烟欣赏起来。安欣则死死盯着门口,似是要将那道精致雕花木门盯穿。 “陈董事长,今天怎么是您大驾光临呢?高总来不了啊。”王秘书人畜无害的笑着斟茶,假装没有看到陈泰脸上的难堪。陈泰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端出温和的笑容。 “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干儿子,一遇到大场子就怕了。这不,正好他家里也出了点事,我就只能亲自来了。”众人纷纷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然而赵立冬似乎更为开心。两人犹如龙虎分居两边,在片刻对视间客套而又厌恶的眼神被我察觉到。 两人似乎,有些不和。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际,那扇精美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 “哎呀,我来晚了,各位同志可等久了吧。”安欣愣住,看着眼前的老者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我怼了怼安欣,附在他耳边低语。 “你认识?” “他是省委组织部部长,黄严君。”我紧盯着中年男人落座,终于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那不是一座小山,而是一坐巨峰。 这次的酒局无疑就是逆风翻盘的好机会,安欣打开兜子里的录音笔,将几人以权谋私,官商相互的丑恶嘴脸纷纷录了下来。酒局到一半,众人把黄严君簇拥在中间,争先恐后的介绍自己。任务完成的我与安欣坐在圆桌最外围闷头吃饭不去攀惹。黄部长注意到安欣,主动把他叫到身前。 “我记得你是安长林的侄子,是吗?”安欣带着谦卑的微笑,面对着男人感叹夸赞连连谦逊的鞠躬。 “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呐,干瘦干瘦的,像个小皮猴一样。” “我记得黄叔,我小时候不大点的时候还和您学下棋,每次下不过就大哭耍赖,最后还是您一根棒棒糖才能哄好。”黄严君很喜欢安欣,大半时间都握着他的手进行攀谈。赵立冬有些惊喜,没想到这位太子爷不仅仅是太子,还是个皇太子。他上前把手轻轻搭在安欣的肩膀,客套又热情的套近乎。可安欣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最终落到我身上。 “响,你来。” 我受宠若惊的走进人群,微微躬身去握这位大人物干瘦却有力量的手。 “这是我们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队长,他叫李响。响,”安欣回头看我,眼睛的闪着奇异的光芒。“这位是黄严君黄部长,响,你要记住了。” “…好。” 看着安欣的目光,我确信这个男人将会助我们一臂之力,这场战争,我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安欣与黄部长又被人们围住,我暗自退下在男人喝酒时帮他把醒酒的茶杯填满。溢出的茶香混合着陈皮的酸涩味道,我愣愣的看着茶叶里混杂的陈皮,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男人。 他在干嘛?听传闻,现在陈书婷应该在和他闹离婚吧。他也一定恨极了我,肯定也在想办法要我的命。我看着浮沉错落的茶叶,手指一转将烟头摁灭在掌心,尖锐的灼烧痛楚从手中扩散,覆灭了心口片刻苦楚。 就当是为你惩罚我吧,至少在此刻,我也是痛的。 自从那次酒局之后,安欣成为了赵立冬手里的香饽饽,隔三差五就会约着喝茶打高尔夫。我握着安欣递给我的录音笔,仍然记得他的嘱咐。 “响,我们还要等一个人,只要那个人一到,我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没有了赵立冬的裹挟sao扰,高启强也着力洗白不再犯案。队里很少再接到性质恶劣的案子,大多是些小案。大家都乐得轻松,每天在办公室插科打诨。只是隔壁的禁毒科却截然不同,纷纷忙的头不安枕脚不离地。 京海市出现了一种新型毒品,叫做麻古。它的定义很奇特,虽然没有被列入毒品行列但本身效果却与毒品无异,身后人钻了这个空子,一度将京海搅得不得安宁。杨健在上面讲哑了嗓子,让我们配合禁毒支队好好抓一抓有关于这种事的案子。只是线人还没有放出消息,我借出大半的警员出去,办公室里骤然冷清下来。 无事可做的我开着车四处闲逛,终点总是那处豪宅。 我把车停在宅子对面高大的绿植后,透过枝叶缝隙看着那扇精致的大门开开合合。 唐家兄弟和高启盛常常出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瘦长高大的男人。他穿的朴素陈旧,与奢华的周边极为突兀。我看着他打开那扇大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就像是习惯似的,我每日坐在车里看着高挂的太阳落入地平线,又在太阳升起准时到达。我看到宅子里的保姆出门后再没有回来过,看到唐家兄弟拽着暴怒的高启盛走出大门。我眼睁睁看着花园里生出各种杂草,将红色蔷薇的养分吸食殆尽。 像变态似的第四天,我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醉醺醺的把瘦高的男人推进泳池,然后急不可耐的下去攀住男人的肩膀,放荡又妩媚的呻吟声从男人口中传出。他似乎卸下了廉耻,已经不怕再有人再发现自己的秘密。他用力的呻吟卖弄风sao,似乎在认领我的话,在自证那些污言秽语都是正确的。一阵激战,瘦高男人卷着浴袍进屋,半晌又穿着陈旧的衣服离开宅子。趴在池子里休憩的男人摸索着周边的台子,在摸到酒瓶后又开始灌醉着自己。男人扔下酒瓶沉下水平面,放任自己被池水吞没,我不安的凝视那处荡着水漾的泳池,迟迟没有等到男人从水里探出头。 “妈的。”我慌乱的跑下车,颤抖着翻墙冲进院子。男人赤裸的身体已经浸入湛蓝清澈的池水中,像是一个被封印在蓝色晶石里的完美标本。我猛扎进泳池,把男人捞出放置在草坪,男人的小肚子因为进了太多池水而微微隆起,我慌乱的按压男人的腹部,一边捏住他的鼻子做人工呼吸。 “高启强!你醒醒,你他妈不能睡!” “高启强,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睡,我求求你……”我哭喊着拍打男人苍白的脸,仿佛看到巧钰姐死去的脸。 李响,你总是来晚,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无能? 为什么你会一次次错过拯救他们的机会,又为什么你会一次次弄巧成拙? 那只手你总是晚一步抓住,你想保护的每一个人却谁都没有被保护好。李响,你迟到了无数次,你的脚步在无数命运的转折处懦弱停下,无数次你扑向那些个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却又一次次眼看着他们腐坏枯败。 无数质问的声音在脑海回荡,我麻木而机械的重复着施救措施,大脑早已无法再去识别面前躺着的人是何面貌。 他也许是高启强,也可能是那日废旧工厂里姿态安详的师父,更是被发现时面容早已腐败不堪的巧钰姐。 “你们都要离开我,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高启强,你他妈给我醒醒!”我终于失了力气,跪在男人的身边将头埋进男人的胸脯痛苦咆哮。我捶打着男人的身体,在上边留下一个个殷红的击痕。再一次按压击打后,男人浑圆的肚子猛然撑大,扼在喉咙中的痛呼犹如悦耳天籁般让我喜悦。我欣喜若狂的继续按压施救,直到男人吐出一大口池水,胸口的起伏逐渐恢复正常。 男人吐出一大口水后剧烈的咳嗽,漂亮的眼睛睁出一条缝隙,曾经水光潋滟的黑色眼珠转动,在看到我的一瞬混沌无光。 “李响,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婊子。”男人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低沉温润的声音此刻听着却如此沧桑。 “你不是,是我、是我错了,高启强,我错了,我他妈嘴贱,高启强,你别想不开……”我紧紧搂住男人的头放声痛哭,此刻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都释放出来。我哭的涕泪横流,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去才这么说的,可是……你的话太恶毒了…我、我忘不掉…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想我的…我…我害怕…我只要醒着就一直想着你说的那些话……我他妈忘不掉……”高启强捂着眼睛打着哭嗝骂我,一直骂到没了气力瘫靠在我肩膀。我小心翼翼的捧起男人的脸,弯下身子贴住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男人嫌恶的把我的脸推开,强撑着在我怀里坐起。 “这回你不嫌我脏了?” “我错了,你根本就不脏。是我嘴贱,是我的错…我太偏激了…我不应该说那些话刺激你……可是……我不想让你再参与进来,不值得的……”男人冷冷看着我,半晌伸出圆顿小巧的手给了我一耳光。 “李响,这一巴掌,你认不认?”我甘之如饴的牵起他的手贴在颊边,用尽方法想让男人展开笑颜。高启强拽了拽我的外套,终于施舍似的弯起嘴角。 “冷。”我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将脱掉外套披到男人身上,想扶起男人却被他一把推倒。他抓着我的外套光脚踩在石砖上,看向我的眼睛带着冰冷与麻木。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等我原谅你的时候,我会主动找你的。”男人的声音很轻,我像是得到天大的恩惠踉跄着站起后退,生怕他会说些反悔的话。 “李响。”我猛然回头,对上男人通红的眼睛,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咬紧自己的嘴唇,随后头也不回的进屋关上门。在离开前,我将院子里花园的杂草清理干净,红色蔷薇含苞待放,在那几朵开得正盛的嫣红花朵下,还有几颗暗红骨朵攒劲生长。 我用手指轻轻捻下一朵花瓣,如获至宝般放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也是我如今离你最近的地方。几滴泪珠落在花朵上,恍若清晨的露珠嵌在花蕊间,我阖上眼用手捂住心脏,用心感受花朵上若有若无的温热。 我们不会就这么与彼此结束,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有纠葛,因为我不会放开你,也不会让我们就这么痛苦下去。对你的愧疚,我要用我的一辈子来弥补。我单膝跪地抚摸那枝开的最艳丽的蔷薇,在花朵上方留下轻柔一吻。 车子终于从奢华的别墅区驶出,伴着如烈火般的夕阳行驶过地平线,我在夜晚将花瓣握在手心,伴着皎然月光安然入眠。 巧钰姐,我总算没有再遗憾一次。 那只想要及时握住的手,我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