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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东都 第34节

    只见满眼二、三层的楼房,热腾腾、闹哄哄的,让人目不暇接。吧喳着嘴的小孩子,挑三拣四的小娘子,扣扣索索的老翁,大大咧咧的郎君......

    一眼望不到边的繁华,让洛泱热泪盈眶:

    这还是在晚唐啊,若是大唐盛世......那我怕是要让人抬着回去......

    南市有两个里坊那么大,一排排整齐的楼房,被大街小巷分隔开来,这里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

    这时候的漕河,还没有被拉直成京杭大运河,杭州到洛阳,洛阳到幽州,东都洛阳凭借着漕河向西打的这个弯,在大唐占据着比肩西京的地位。

    洛泱边吃着羊rou串,转到一条人不是很多的街上。仔细一看,什么撅头、耙、铲、锄……这些手作农具,还真是从古用到今。

    “咦?这是什么?这么大的米斗,都可以当澡盆子了。”一家店门边放着个大木斗,洛泱没见过。

    那店家笑道:“小娘子认得米斗就不错了,它确实是装米的,不过是没脱壳的米,这斗是脱谷用的。”

    洛泱里外看看,想起小时候见人用过一种脚踏脱谷机,不烧油不用电,说不定在这也能造出来,那肯定能比直接在木斗上拍效率高。

    哪天有空,看能不能画出来。

    扔了竹签子,拍拍手,正想换条街逛,忽然,前面过来一辆马车,也没见它走得有多快,就听见一声惨叫:

    “哎呀!我的狗!”

    那车夫急忙拉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的两个人都跳下来往车下望。

    洛泱也凑了过去,原来,是马车撞到了对面店家的看门狗。

    这条倒在车轮下的是只大黄狗,远远看,毛色和旺财一样,只是个头小一圈。

    那狗主人也不看狗,怒气冲冲的提着把菜刀出来,只管抓住车夫衣领骂道:

    “有马车了不起啊!撞死我的看门狗,不赔钱可别想走!”

    “我眼睛一直盯着马前面,根本没看到你的狗,它自己钻到车轮底下,怪我喽?”那瘦点的车夫伶牙俐齿,不甘示弱的分辨道。

    “没看到?你这就是仗势欺人。我告诉你,新来的留守可就在咱们南市,信不信我去拦车告状,让留守来评评理!”

    那菜刀铺的店家将刀抱在胸前,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一听扯到留守,和他同车的男人打断道:“先看看狗,万一没死呢?”

    三人转身往车轮下望去,狗已经不在那里了。瘦车夫笑道:“看吧,狗自己跑了,还要赔什么?式兄,别理他,我们走。”

    这不可能啊!菜刀铺店家急了,四处张望,找他的狗。旁边有人指给他看:

    “鲁大郎,狗在那边,有位小娘子在给你家狗治伤呢。”

    鲁大郎看见狗还躺在一张条凳上,顿时放下心,赶紧跑上前抓住马车缰绳,嚷嚷道:

    “哎!想溜?我的狗不死也伤了,治是治不好的,你们不赔钱,今天就别想走。”

    洛泱正蹲在条凳旁替狗检查伤势,狗的一条前腿被压断了,她转头对荷花说:

    “刚才我们经过那条路,有新鲜的三七和延胡索,你去买几片过来,再找两片木条、一根布条,我要给它的腿固定起来。”

    荷花见过洛泱给老桃树接枝,很快明白木条是做夹板的,点点头出去了。

    经过马车时,荷花不满的朝车夫翻了个白眼:

    “哼!把狗腿都压断了,多亏遇上我家小娘子,你们还不想负责任就跑,黑心!”

    “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呢,我的车轮都没有碰到它……”车夫不服气,叉着腰要和她争辩。荷花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跑了。

    车里的人突然开了口:

    “阿茂,拿一袋钱去给那治狗腿的小娘子。”

    “公子……真不是我们轧的,若是车轱辘轧到东西,车子定会颠簸,我们怎会没感觉?”

    “我知道,但不是个个都那么聪明。去吧,买药也要花钱的。”

    外面拦着阿茂的店主人急了,挥着菜刀大声说:“那是我的狗,赔钱应该赔给我,那女的我不认识,你们怎能把钱给她?”

    “我的钱,爱给谁给谁。”

    车上再无声响。

    “不行!钱得给我!”那店家看两块车帘之间抛出一袋沉甸甸的钱,急得眼红了,竟然冲过去想从阿茂手中抢过来。

    旁边冷眼看他的李式,抬手给了他一记手刀,店家软绵绵的坐下去,口齿不清道:“你们……我告官……”

    李式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那把新菜刀“咣啷”一声飞出两步远:“诸位,这厮光天化日持刀抢劫,官差来了,大伙也为我们做个见证。”

    “这是我家公子替狗付的药钱。”阿茂将钱袋塞在邵春手里,转身跑了。

    邵春并未见过阿茂、李式二人,更不会猜到车主人是谁。他颠了颠钱袋,足有半吊钱,这也太多了,正想叫住他,阿茂已经上车走了。

    “真是财大气粗!有钱了不起啊。”洛泱嘟囔着。她已经将狗腿骨正好,等荷花拿了草药和夹板来,才发现少拿了绳子。

    “没关系,用这个吧。”

    洛泱掏出一块帕子,很快给狗腿上好了夹板。

    这是只刚成年的小母狗,大概是真疼,眼眶里都是泪水,见救它的人摸它,小心翼翼的探头过去,舔了舔她的手背。

    那店主人终于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觍着脸道:

    “狗子好动,你现在就是绑好,不出一日便会松开,是不可能养得好的。看在你心善,我就付你十文钱,不能再多了。

    不过那袋钱你得给我,明天、后天、大后天,换药还得花钱呢!要不然,我可没钱伺候它......”

    洛泱想了想,将钱袋子递给他:“这也算是你的无妄之灾,找根绳子把它栓起来,它就不会乱动了,每天给它换药,鸡鸭便宜,你吃的时候,留些给它吃。”

    “哎,是是是!还是小娘子讲道理。我一定买最肥的鸡给它吃,不,鸡不行,一定要买rou、买rou!”

    鲁大郎心花怒放,赶紧将钱袋揣进怀里,生怕小娘子又要回去,抱着狗回他铺子去了。

    洛泱抓了把铜钱给借条凳给她们的店掌柜,道了谢,三人离开了这条铁器街。

    “唉!小娘子真是心善。”

    店掌柜将桌面的铜钱扒到钱匣子里,旁边的伙计笑道:

    “那您怎么不告诉她,狗腿是鲁大郎今天开门,被他不小心压断的,一早上就在等冤大头上门。”

    “告诉她?等小娘子骂两句走了,我还要跟鲁大郎面对面,那不被扰了生意还要掏钱?”

    “那倒是,咱们卖的是锄头,他卖的可是刀,嚯嚯不起……”

    主仆二人正低声说笑着,门外闪身进来一个人,肃声问到:

    “你们所言俱实?”

    第五十一章 什么时候瞎的

    李式越来越觉得,六郎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比如,他们今日到南市去,并非随意乱逛,而是去找人,找的这个人叫萧洪,一个才刚从福建到东都的茶叶贩子。

    六郎到洛阳不久,又怎会认得刚从千里之外来的一个茶叶贩子?

    问清萧洪的身世来历,看了他带来的茶叶,二话不说,买下他所有茶叶,让他运回县公府去了。

    这是啥意思,阿茂也看不明白。据他俩观察,六郎不是一个爱喝茶的人,因为他睡眠不好,御医建议他少喝茶。

    这样大量买茶为哪般?

    李奏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他等这天多时了,但前世萧洪在要开蚕市这天,才与前来巡视的李逢吉结识,他也只能守株待兔。

    就是这次偶遇,让李逢吉发现萧洪的种种经历,与圣上要找的人高度相似,便将他送到京师户部做茶纲役人。

    再让王守澄“偶然”发现,这个从福建来的役人,竟然是圣上苦苦寻找、萧太后年幼失散的亲弟弟。

    萧洪顷刻之间成了人上人,他不但在长安耀武扬威,还成了知遇之恩王守澄的头号帮凶。

    只是前世这位“舅舅”可比他命长,直到后来,被圣上扶持起来对抗王守澄的大太监仇士良当权,找了个新骗子“舅舅”萧本,这才把萧洪定为骗子。

    这个唐朝最大骗局,李奏虽没看到最后,可萧洪能骗过圣上、太后,在长安欺男霸女,为虎作伥,他便不会让历史重演。

    李式看不懂为何要买茶叶,更没料到,六郎会让他转回头去查,那个鲁大郎搞的是什么鬼。

    当他将农具铺掌柜说的话,如实禀报给李奏,只听他微微叹了口气道:

    “之前不是蛮聪明的样子,什么时候瞎的?还把我半袋子钱都给了那市井奴……

    我猜,那狗子必不得善待。你和阿冽今晚去寻寻,把我的钱和狗都带回来,打掉那獠奴两颗门牙,看他以后还敢讹人。”

    自打隋朝开始,在北方发展养羊业,百姓能吃得起羊rou的,基本已经供大于求。

    黑猪rou有股子sao味,富贵人家不爱吃,要吃就独吃猪脸rou,猪rou又成了普通百姓的选择。

    再加上引入佛教,当中并不提倡吃狗,所以,不缺rou的大唐,少有人会去吃狗rou。

    现在狗子就只有三个用途,看门、打猎、宠物。

    大黄狗不是叭儿狗,做不成宠物,它已经瘸了腿,鲁大郎又怎舍得真花钱给它治?

    它也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只有被遗弃的下场。

    直到李式出门到县公府去找阿冽,南市里的洛泱,这才吃得饱饱的,看着邵春、荷花手上提的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

    正走到南市坊门口,便看见一个商人打扮的人着急忙慌从一辆马车下来,里面的人冷声说道:

    “萧洪,要是再出错,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大狱。”

    “是是是,小人再不敢了。”那商户正了正幞巾,抱好包袱,战战兢兢问:“万一留守已经走了......”

    “带他滚。”

    车夫一甩鞭子,两匹马同时原地刨了一下,带着风跑了,留下一个仆从领着萧洪埋头往南市里走,那仆从为找萧洪,已经来回跑了几趟,忍不住小声埋怨道:

    “要不是你有这个福气,碰巧跟国舅一个出身......”

    他们走后,洛泱好奇的问:“国舅?现在的国舅是谁?”

    “国舅是谁不知道,可我知道丢了一个国舅。”荷花换了个手替包袱,笑道:“有次小娘子在夫人屋里玩,将军来了,还说起这事,您是不记得了。”

    “姓萧?萧洪?丢了个国舅?”

    洛泱微皱着眉喃喃自语。来的时候空手走路没事,这会他们大包小包走在路上就特别显眼,正走着,旁边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裴煊掀开帘子叫她:

    “泱儿?怎么出来没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