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同人小说 - 槿花离乱遮白骨[短篇合集]在线阅读 - 廿行书千里梦

廿行书千里梦

    天清杀气屯关右

    风凌雪折翼后,她没有来行宫。

    风凌雪的华文名是风凌雪。按神使文,是林若·柏木尔。这件事发生在华族胤帝国历法的昭靖四年。按羽族的星流纪年,是五二六七年。

    羽族不会折翼。我们的羽翼由精神力凝聚,是没有实体、却可以让我们飞行的光。风凌雪与我皆是白翼羽人。我们感应明月,望夜凝翼最易,朔日凝翼最难。倘若精神力欠佳,或月相不良,一种办法是借助星流石。星流石储藏精神力,一旦用它,凝翼能力便不被双月左右。

    澜絮陆沉在七月六日。宁远陆沉在七月七日。不过,十月,云氏——夏特勒城邦——依然有宫廷。星流五二五八年,云息——雷涅恩·夏特勒——与维塔斯·斯达克结盟;随维塔斯在宁州及澜州的胜利,云氏在杉右逐渐有行宫。星流五二六七年,维塔斯战败,我们依然旅居在杉右行宫内。

    风凌雪来自澜州羽族的鹤雪团。无论是否听命于维塔斯,她皆要按期来云氏的宫廷报道。

    有人判断,风凌雪遇袭是天罗山堂对澜州鹤雪团的第一刀。同时期,宁州鹤雪团的伏里塔·路然被俘虏。但抓捕路然的是离军。路然遇袭的地点是休的陪都若苦。天罗山堂对鹤雪团的攻击从五二六七年始,到五二七五年终。按燮帝国历法,始于昭靖四年,终于神武三年。

    风凌雪进入一个秘术阵。她对双月的感应与对明月秘术的cao控被不明暗月秘术阻断。

    次年一月,风凌雪来找我父亲。她说,她可以去和亲。

    对羽族,和亲是陌生的概念。血统纯粹的羽族珍稀。倘若嫁娶的是真正有身份的女子,那该女子通常有较好的飞行能力——与相应的实权。高贵却适宜被馈送而非联姻的少女极少。羽族通常不让一个特定的少女出嫁,而是向需要交好的对象赠予或奉献一批容貌姣好、有羽族血统的无翼民。

    父亲说,没有将鹤雪团最优秀的弓箭手让给姬野的道理。在空中悬停射箭的技法与在地面站立射箭的技法不同,然而有共通点。羽族与云氏虽然输了战争,却无必要主动摧残自己的荣耀。即便风凌雪当真不再能飞,她鹤雪团左翼领的身份也不允许她成为给姬野的贡品。

    风凌雪说:“我可以去当间谍。”

    “你将被离与晋北秘密处死。”父亲说。彼时风凌雪二十六岁,她接受过间谍教育,但对政治,以及人,她始终有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天真。

    小山重叠金明灭

    前往和亲的是我。

    我未接受间谍教育。云氏与雷千叶谈条件时,给我的身份是雷心月的媵。姬野不需要女人,但他的未婚妻雷心月需要。被献给姬野的第三年,我生育。据西门也静说最终将名为寂·帕苏尔的孩子被姬野与雷心月抱走。

    这个孩子一岁时,楚卫与下唐国破。我遂被册封宁国夫人,亦被从秋叶天瞑阁接到天启太清宫。

    我在天瞑阁被监禁许久。秋叶毗邻羽族领土,它的宫城很有效地阻止羽人于其中凝翼。雷心月在天瞑阁给我准备藏书室,亦为我从天启太常寺延请优秀的舞蹈、声乐、乐器教师。可藏书室除我外再无人,每位教师每日仅授一对时课。我诚然有侍女,但她们无故便不打扰我,散步时,说的话也无聊。

    我遂学习起如何取悦人。

    姬野不希望用处女。雷心月破我的身。他们不在时,无人调教我,但雷心月留给我器具与图册。高潮很舒适。被刺激时,我除取悦自己,不作他想。我清楚,这是雷心月控制我的办法。在一个一成不变、缺乏任何来自其他人的扰动的环境内,封闭自己的头脑、沉湎简单的快感,是很容易采取的、打发时间的途径。

    我怀孕时,雷心月来秋叶平叛。我迷恋她的触摸。雷心月说,寻常女人十月怀胎,她未历此辛苦,不过依然该尽母亲的职责。雷心月二十三岁。我十九岁。我少女的身体被破坏,而我明白,生产时,它将被破坏得更甚。固然,姬野与雷心月将使医生乃至秘术士照顾我——此时他们尚不确定我是否仅需要当一次母亲。

    雷心月将没有妊娠纹。她不会感觉身体所有部位皆膨胀且疼痛如容器。分娩后,项空月对我实施回复青春的驻颜术。但这种太阳秘术无法让我停止涨奶。

    雷心月将我的奶水泵入印池秘术制的瓶。我惊恐却不意外地望着她泵奶毕,口含我的胸吸吮。怀孕后,姬野与她分别拜访我的次数增多。我问雷心月:“你喜欢怎样的人?”

    “我没有喜欢的人。”雷心月说,“很遗憾,姬野与我仅需要一个禁脔。其实,这种生活常规且普遍。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生命里留存出格的行动、激烈的感情。”

    相比我穿着衣服时澜州羽族公主端庄、娴雅的身体,雷心月对我不穿衣服时放浪、缺点暴露无遗的身体更有欲望。雷心月从未当着我脱衣服。我高潮时,雷心月眼瞳中的焦虑时常转化为一种沉静、放松的王权。

    “我幻想扩充后宫。”雷心月说,“成为皇帝后,姬野将收用白氏皇族遗落在天启太清宫的人。或许,教那些人服侍你,观望你因她们而改变,将有趣。不过,如果使这种人长久在我的视野,大约我……就难免被浸染得昏庸。”

    彼时我未进入太清宫。但我猜测到雷心月的心理。雷心月是将我当作对手也好,是爱好特别也罢,又抑或她并无额外意图,仅在将我当作一个比她地位低下的存在、一个普通的人。

    我想,风凌雪断不该有此种境遇。

    云边雁断胡天月

    风凌雪的父亲与我母亲是兄妹。她父亲是柏木尔城邦领主。我母亲是夏特勒城邦领主夫人。是以,风凌雪出生在宁州柏木尔城邦,却从不记事时即被抱到澜州夏特勒城邦教养。风凌雪很有成为鹤雪的天赋。她遂被以一种与世隔绝的方式训练。十六岁时,她第一次作为鹤雪杀戮,对象是她父亲。

    与奥诺琉·柏木尔遇刺相关的阴谋有多个。勒古·柏木尔被博敏克·雷格斯怀疑是刺杀的幕后主使。维塔斯·斯达克作为勒古最亲密的朋友,与勒古有军事同盟,彼时勒古远离柏木尔城邦,维塔斯遂有理由了解勒古派系在柏木尔城邦的部署。我父亲——云息——宣称澜州羽族对此次刺杀负责,博敏克乃着眼于对应霍苓海峡南岸的夏特勒氏,忽略霍苓海峡北岸、与博敏克同在宁州的斯达克氏才是真正的危险。另一边,奥诺琉从我母亲处收获提醒,既不曾真正死于刺杀,又得以让风凌雪在齐格林皇宫刺杀自己,凭为博敏克挡箭而被博敏克信任,由齐格林皇宫窃取若干对斯达克夏特勒同盟有帮助的情报。

    风凌雪对自己参与的阴谋无感触。她对她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思考。

    风凌雪并非纯粹凭借实力成为澜州鹤雪团首领——与维塔斯宁州澜州混合编制的鹤雪团的左翼领。风凌雪射箭好,其他功课也佳,但她到底年轻,且不通晓人情世故。然而,风凌雪与我父亲血缘亲近,又听话。让风凌雪统领鹤雪团,便于我父亲——以及维塔斯——差遣鹤雪团,便于鹤雪团调动资源执行任务,亦能给风凌雪本人超然的地位、卓越的待遇,令她的实力不被阻碍地发挥。

    风凌雪有一位追求者。

    此人叫做向异翅。是因生有黑翼而被博敏克·雷格斯遗弃的、他正妻的孩子。十二岁时,向异翅被我父亲收养,遂有希斯琴·夏特勒之神使文名。

    出乎许多人所料,风凌雪不讨厌向异翅。

    鹤雪是神圣的职业。被正确培养的鹤雪精神独立、有优渥的物质生活、有良好的同伴支持体系、不知情爱。风凌雪是这种人的极致,她理应没有对情人或爱人的需求。

    诚然,年龄渐长后,一部分鹤雪诞育子嗣、延续血统。诚然,一部分鹤雪——譬如路然——将乖觉热闹的情人当作优渥物质生活内的一项享受。路然一度向维塔斯提议,说羽族该效仿人类国度,设置由官方管理、仅允许鹤雪与大贵族莅临的情欲园。“训练听话、不背叛我们、不惹我们烦的玩物。”路然语,“我相信,将有许多‘人类’因我们给予他们这种生活而感恩戴德。”

    但风凌雪年轻且简朴。她唯一的娱乐是研究战争。

    昔年曾向五陵游

    风凌雪的飞行能力在澜州羽族无出其右者。即便是宁州鹤雪团,亦无人比她强。人们不看好风凌雪与向异翅,一个原因是向异翅的血统。

    博敏克·雷格斯也许血统不纯。他出身雷格斯家族的支脉,纵然成为齐格林皇帝,却不乏人非议他残损的翅膀。向异翅的飞行能力其实出众。风凌雪熟悉羽族遗传规律。她说,无论白翼黑翼,凝翼的潜质皆不可能无中生有。强大的飞行者必然血脉高贵。

    但向异翅提出,也许黑翼羽人与白翼羽人的血统不相容。黑翼羽人感应暗月而白翼羽人感应明月。向异翅虽然生有黑翼,然而黑翼羽人几乎绝迹,因此他大约是黑翼羽人与白翼羽人的混血,可以同时感应暗月与明月。他感应双月飞行的办法与寻常人感应明月的办法迥异。少年时,他与村落中的其他年轻羽人皆未获得指导,可其他人能飞,他不能。

    故,向异翅说,他不希望与风凌雪在一起。风凌雪不将他驱逐,他就感念。向异翅以为,自己较风凌雪低等。对白翼羽人,黑翼羽人的血统与人类或无翼民的血统类似,都是不洁净的污染。

    我父亲爱重向异翅。向异翅对自己的角色认得清。极少人知晓他是宁州羽族的皇子。向异翅作为羽人贵族列席夏特勒城邦领主的顾问会,但绝不当众凝出羽翼,以示自己尽管被领主给予贵族身份,本质却是无翼民。

    维塔斯是飞行者至上主义者。我父亲不是。毕竟云氏闻名东陆的从来非鹤雪团,而是我们的木叶兰舟与海军。父亲需要无翼民。他的宫廷中,该有人代表无翼民,让无翼民愿被他绥靖、愿给予他信任、愿承认云息是自己的领主。

    向异翅得体且尽职。他真心为无翼民谋福祉。在宁远与澜絮,一如在海峡彼岸的厌火与杉右,无翼民的社会与羽族的社会平行。无翼民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法律、自己的裁判机构。羽族为他们提供土地、更好的军队、更好的教育与医疗。向异翅不破坏这种平行。他改善无翼民的生活方式,却不使无翼民了解羽族的生活方式。

    向异翅熟练切换口音。在羽族的场合与无翼民的场合,他各有扮相,表情、神态差异大。羽人贵族微笑与无翼民微笑,调动不同的面部肌rou。向异翅的肌rou都用得好,以不同方法笑,他仿佛是不同的人。他的书房中有Μ?δεια与?ντιγ?νη与?λ?νη,亦有《公子离遇蛟刺僭王》。他用遇海水不蚀、由千年前大司祭祝福的剑,亦用形制如钩、藏在手臂绑带的短刃。

    向异翅将森林内与森林外、年木顶与年木底、上城与下城明晰地分割。他区别观星塔与舰船,亦区别风凌雪与自己。

    里许元来别有人

    风凌雪不探讨这种区分。

    风凌雪不是飞行者至上主义者。她是维塔斯·斯达克麾下最强大的战士。她作为鹤雪团首领的一项工作,是批准退役鹤雪的婚姻。鹤雪的孩子未必有天赋成为鹤雪。但飞行者的血脉该被尽可能少地稀释。风凌雪与维塔斯短暂地订婚过——维塔斯追求她,与她同飞过莫若山最高峻的绝域,说他们的孩子将是强大的鹤雪,或强大的王。

    风凌雪理解维塔斯的主张。她生活在澜州以及宁州羽族权力的最核心,被任命为鹤雪团首领之初,就获悉皇极经天派“神死了”之预言。作为鹤雪,风凌雪该使飞行者的荣耀与统治延续。这没有为什么。

    维塔斯实施的是一系列杰出的运作。后来,风凌雪凭借夏阳的精神力残留推断向异翅的死亡方式。向异翅的死亡方式,证明维塔斯群陨撞暗月之计划——倘若未被项空月与羽然阻止——将有概率成功。明月不会消失,暗月或许消失,羽族不会丧失飞行能力,也许未来每夜都将是满月。这是堪称奇迹、将永远改变羽族历史的愿景。风凌雪不会阻止羽族统治九州,因为让羽族统治九州是她的生活方式与使命。

    风凌雪参与执行《鉴空诏》。维塔斯的《鉴空诏》将羽族按凝翼能力分为九等。这道法令的初衷是为战争而临时设置一项种姓制度。人们被检测、被区分后,国家可以更有效地征兵,亦能优化其他人的职业配置。倘若有人被检测出优秀的精神力,或在少量指导后凝出优秀的羽翼,那此人将迅速被征召为战士、被给予贵族身份。

    鹤雪团有羽族最好的遗传学家、最好的精神力仪器制作者、最好的凝翼与飞行教师。这群人未必是鹤雪,但他们必然是鹤雪团的顾问。风凌雪加入《鉴空诏》的委员会。彼时,她已是以上这群人之一。

    向异翅的问题在于他对羽族不忠诚。即便是在向异翅被监禁后、在羽族对人类实施最多暴力的时刻,维塔斯的近臣中依然有无翼民。让所有高官都擅长飞行是不切实际的。最擅长飞行者该像鹤雪一般,去战场。星相师未必要飞行。秘术士未必要飞行。前线以外,处理日常行政的人未必要飞行。向异翅是我父亲的养子。我父亲唯一的血裔是我。即便群陨撞暗月、暗月消失、向异翅丧失飞行能力,向异翅倘若有志于此,依然——在维塔斯的统治下——有概率继承夏特勒城邦。

    向异翅有无数批判维塔斯的话。《鉴空诏》的颁行导致流氓作乱。全民范围的精神力检测、凝翼能力检测、生理构造检测,以及其伴随的登记、分类、指导再就业工作,极大地打搅日常生活。经济秩序被破坏,损失据测算有白银数百万两。人口的百分之七十被飞行者至上主义搞得不愉快,人人自危,因为一旦被划定为羽族九等以外的“人类”,待遇就将当真如同奴隶一般。被歧视、被迁居、工作时被同事避免接触。

    蓬山此去无多路

    五二五九年,维塔斯成为皇帝。五二六一年,《鉴空诏》颁行。这期间,羽族筹备更大规模的战争。我们进攻晋北的北固山失利,但瀚州草原的呼都鲁·斡尔寒雇佣斯达克夏特勒同盟的弓箭手与舰队,并支付给我们朔方原的马、菸河平原的金属矿与粮食。五二六四年,对澜州的闪电战发动未久。向异翅被逮捕,作为正式出师前的祭旗。

    我父亲默许向异翅的遭遇。他认为,维塔斯的征服战争胜利的概率不小。且他认为,倘若向异翅不再活跃,向异翅对维塔斯的批判就不会成真。维塔斯虽然信仰飞行者至上主义,却不在公开运作中助长飞行者至上主义。维塔斯保持着“神死了”以及群陨撞暗月计划的秘密,良好地维护羽族的团结与平稳。

    公开而论,维塔斯仅是在颠覆羽族旧有的统治阶级;他通过《鉴空诏》与其他法令,定义并凝聚一种新羽族。飞行者至上主义者与为无翼民谋求权益者同样出没在维塔斯的阵营。羽族的强大不独依赖于飞行。真正的、能凭飞行带来荣光的飞行者,仅有部分大贵族与鹤雪;他们极少;他们的飞行能力可以左右羽族与人类的局势,然而,有更多凭世袭与亲缘获得贵族地位的飞行者,才不配位。

    百分之九十的羽族,除生理构造与精神力天赋外,在绝大多数的日期与无翼民和人类无异。

    维塔斯公开宣称的敌人,从来只有——“人类”。他对无翼民的称呼,是,我们不幸的被神遗弃的同胞。

    风凌雪出现在向异翅的审判。

    维塔斯给向异翅的一项罪状,是向异翅曲解皇帝的法令,并散播这种曲解。《鉴空诏》,没有向异翅主张的那样反无翼民;向异翅挑拨无翼民与羽人平民,使他们与维塔斯的理念对立。鉴于向异翅既往的地位,他的审判有来自各方的观众。维塔斯制裁向异翅的办法,是拿向异翅与前皇帝博敏克·雷格斯的亲子关系说事。无翼民与羽人平民看到,他们的领袖与代理人是反动的旧贵族出身,且从来有与平民生活大相径庭的一面;陡然,向异翅从前的一切呼吁,不再是出于公义,而是出于某个复辟的阴谋;向异翅被塑造成危险的先皇遗子,他所做的皆是为与维塔斯争夺皇位;向异翅与旧贵族——旧贵族一部分是敌视无翼民的飞行者至上主义者,另有一部分仅是敌视平民的一般裙带派系——联络的书信被拿出;他的机巧暴露无遗;所有向异翅的支持者,几乎皆听到了他们所忌讳听到。

    兵残楚帐夜闻歌

    “我无法反驳这些证据。”向异翅说,“不过,你既以我的皇子身份审判我,便说明你在意的是我的复辟,而非我曾讲的、某些话的真伪。我想问,战争难道没有已经真实地破坏一些人的生活?为什么所有人的生活皆必须服从另一些人的战争?为什么就业被约束、物资被配给,许多被鉴定为‘人类’的,难道不是已几世代为各城邦工作的国民?我们可以给一些人开辟晋升渠道、为一些人提供奖励,但我们不该将淘汰者就这样羁押进隔离地,不该用在外出时强制佩戴的翼标将濒临淘汰者明确为最末等,不该限制最末等羽人的行动。无人知晓究竟是什么区分了‘人类’与最末等羽人。但‘人类’与最末等羽人的生活皆已与从前迥异。‘人类’去隔离地,最末等羽人投入战争、以升格至次末等。”

    “末等羽人的生活,”风凌雪说,“不比一等羽人的生活低劣。”

    风凌雪将向异翅押送至软禁处。皇子复辟阴谋半真半假。这是风凌雪不理解的东西,故,风凌雪对向异翅没有敌意。

    她对向异翅说:“我将确保你在这里过得好。”

    “有时,我希望你了解我以外的末等羽人。”向异翅说。遗传学家判断,黑翼羽人与白翼羽人的混血有强大的凝翼能力是小概率事件,故,《鉴空诏》结合诸因素,将向异翅划分得末等。“另有时,我不希望。”

    “林若阁下。”向异翅让风凌雪抬起腕,在无纹理的霜还锦印下极冷极轻的吻。吻毕,风凌雪不摩挲手套,向异翅眼睛中的光与热依旧。

    “让你知晓另一种生活没有意义。”他说,“因为,对你,所有生活皆是同一种生活。”

    审判地在青色的齐格林。软禁处在灰色的鹰翔山。从堡垒北向的窗远眺,仅有偶尔的动物、黑与白斑驳的莽原。堡垒的火焰被秘术祝福。警卫照顾附近的针叶乔木,用枝叶编织新鲜、芬芳的环。

    向异翅无法画星图,便画秘术链路。仅囚禁一人的堡垒,未有塔楼给他观星。风云中心由齐格林成为杉右,由杉右成为泊松、南药,终于去往宁远、澜絮、厌火。

    风凌雪处理换防报告。我十三岁,在夏特勒城邦的宫廷读书、跳舞。希斯琴·夏特勒不再是雷涅恩·夏特勒的孩子。洛茨恩·夏特勒逐渐是翩然的少年。海滨的殿堂,夏季寒冷漫长。晴时,天浅蓝,水深蓝。雨时,风暴苍茫,雷电仿佛在岩石炸响。有几次,战舰从我的窗下起锚。远方,零星的帆掠起。辨清军队的徽记前,我将它们当作鸥鸟。

    世界在恒常中陡变。

    日轮西下寒光白

    维塔斯希望使羽族伟大。羽族之所以不伟大,是因为羽族的敌人。这些人不仅存在于国家外部。国家内部的敌人,有博敏克·雷格斯的余党、勒古·柏木尔的余党,“人类”,等。

    “人类”乃最主要。向异翅被软禁后,《鉴空诏》的九等衍化出更细致的等。血统甄别新有若干轮。

    难说是否人心惶惶。毕竟,被烈翼军押送往隔离地的“人类”,甚至不到无翼民的百分之一,且几乎没有能飞行的羽人。

    隔离地,按维塔斯,没有虐待人类的地方。从前是羽族国民的人类,为占用羽人的资源支付代价后,能保有剩余财产。隔离人类,是由于对澜州诸国开战,擎梁山北的人类不可以投奔擎梁山南的同胞。甚至,迁徙、隔离与登记,相当于将作为羽族国民的人类从战乱中保护。

    末等羽人的生活亦不坏。《鉴空诏》的末等羽人,既包括能飞行的羽人,亦包括无翼民。战争里,所有人的生活皆较原先糟糕。我无法评价这战争是否必要。它是一件不属于我的事,却永远地影响我的生命、将我挟入它的浪潮。胜利依然频繁时,一切都好。无翼民死在前线,但他们被登记过、他们是羽族的国民,他们的文化从来与人类诸国不同,他们与飞行能力不佳的羽人被同样地编制。

    然而,真正的飞行者恐怖。维塔斯·斯达克、伏里塔·路然,不过是若干梦魇中知名者。鹤雪团有三百人。凭借精巧的战术,他们中若干位,搭配步兵或骑兵,皆能极其以少胜多地杀伤人。宁州澜州的羽族联合,鹤雪与大贵族,遂不必在空中穿护甲。他们飞翔时的衣服是光影变幻的白,密罗秘术教这种衣服在其他环境呈现灰、绿、褐。他们的箭囊内,有不同的箭。最普通的箭用以杀人或号令。郁非秘术的箭点燃燎天的火。印池、亘白秘术的箭引动雨、风。裂章秘术的箭破甲。寰化秘术的箭触发混沌。

    人类铭记白衣的魔鬼。鹤雪大多轻灵。人类为应对鹤雪制造笨重的弩。鹤雪被击落,待遇与其他俘虏不同。他们被以有观赏性的方式解剖、残害,绝少被施加常规的侮辱。他们已成为最精美的战争器械。他们不再是人。

    长戈拥得向戎车

    战争结束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伏里塔·路然是五二六六年十一月。彼时,路然的任务,是去澜州夜北高原亲自刺杀萨西摩尔·雷格斯——此人又名羽然。路然秘密在夏特勒氏的宫廷休憩、补给。她戴白狐皮毡帽,金头发些微逸出,手套是与风凌雪一致的霜还锦。远望见我,路然笑。她抽箭投掷过来,箭有锋镝,捆一卷《天姬图》。

    《天姬图》有二十四卷。路然所赠,名《长鲸》,描摹的乃鸟狩猎时化鱼、又化鸟。路然飞起在霍苓海峡的深夜,洁白锋利,低而远,宛若光迫近海浪、海映照星光。

    再遇路然时,她镣铐加身。冷锻鱼鳞钢穿过肩胛的骨。燮需要路然的笔迹,因此路然的手完好,亦仅被破坏听力,视力留存。

    “我希望你观看晴真为这份文件签字。”雷心月说。羽族战败后,许多贵族俘虏,包括路然、我,提供给燮、晋北自己的华文名。入侵澜州际,维塔斯以夏阳为中心,有若干官署。此时,我们在一间曾是这类官署的房屋。房屋不起眼,内部空间以填盍秘术拓展。深夜,我戴帷帽。姬野的亲信部队簇拥我。前后、左右与房屋外部,似乎是同一种漆黑、戴面甲的人。

    “这里被用作隔离地。”雷心月称呼我,“云微,晴真已承认你等的暴行。固然,羽族乃至云氏的权力核心从来没有你,但翼霖”——这是燮给维塔斯·斯达克的名,维塔斯更偏爱的华文名乃翼在天——“指使烈翼军犯的罪,你该亲见。”

    “我想不出——”雷心月领我到室外。姬野的部队开掘土壤。“人为何可以被以这种规模杀死。”

    “战争中,所有部队烧杀抢掠。”雷心月站立的垅下,是至少数百具尸体,尚未彻底白骨化。按燮军守卫的分布,附近有其他垅。雷心月黑靴、黑圆领袍,氅与抹额素白,亲兵为她举盛有河络族冰尘的壶。这种冰尘无香,作用是令人脱离自己的情感。她用这样的办法使自己不至于呕吐。“但,比较有尊严的部队,通常,不有组织地诱骗平民、将他们集中到地下室、用秘术在一刹那抽空他们的生命。这种谷玄秘术与地下室,被发现的,就已屠戮六万人。”

    “这是一种清醒、新颖、伪善的灭绝。”雷心月说,“这种灭绝,你们既在自己原本的领地做,但更多地,是在新占据的领地做。晴真已承认,你们纯粹是因为视人类为‘劣等’而以这种办法摧毁。”

    无疑,伏里塔·路然的承认有被逼供的成分。对路然的审判,是燮的机密、是燮单方面的行动。几乎能说,燮可以随意为之。路然这份签名的作用,按我能想到,是燮可以将签名与文件放到与羽族的新一座谈判桌。又抑或,乱世同盟在用路然的认罪告慰死难者、安抚遭遇灾厄的幸存之人——乱世同盟喜欢明确一些历史的因果。

    战争中,一切皆可作为兵器。路然对屠杀的供认不讳,即将成为燮对羽族的新一种兵器。

    “云微,你不会有自由之日。”雷心月隔着我的帷帽望我,“不过,你无可能与世隔绝,因此,我必要令你知晓,一些事——为何——即将是那样。”

    六亲自此无寻处

    维塔斯·斯达克之后的齐格林皇帝,是多密提安·斯达克。维塔斯远征东陆、未返回宁州,致使维塔斯在东陆与宁州的敌人皆大欢喜。由于维塔斯的失利,一些势力先盈后亏。但再没有一方的损失,较擎梁半岛的夏特勒城邦重。从地动、海啸、山无陵的一刻,夏特勒城邦就不再是城邦。舰船无法逃逸弥天水浪。七月七日该是起飞日,但那夜,以及那前后几夜,月相为朔,明月亦骤然远离近地点。

    我和亲的作用,是为让晋北对云氏停战。擎梁半岛并非全境沉没入潍海。霍苓海峡沿岸,较羽渊海峡沿岸,地貌留存得好些。陆沉后,晋北基于秋叶、云氏基于杉右,对依然完整的地区分配。晋北有澜絮及宁远的废墟。若我不和亲,或许终于留给云氏的,将仅有杉右的一片森林与一片塔,夏特勒城邦将在陌生的地域,逐渐破碎、离散,成为消隐在历史的一段谱系与轶闻。

    风凌雪折翼的地点是齐格林。在她通常往青魈山鹤雪驻地的途中。路然被俘虏,发生得比风凌雪折翼先。故,有人猜测,天罗山堂对风凌雪用暗月秘术,有被雇佣的成分,诅咒风凌雪的凶手乃宁州鹤雪——擎梁半岛沉没,有声音称澜州鹤雪该合并入宁州鹤雪团。

    母亲去见风凌雪。最优秀的澜州鹤雪林若·柏木尔不再能飞翔——这是一件迟早要暴露、必须被解释的事件。风凌雪不再有天空,或许她就可以退役、成为箭术教师。她亦可以回家。十年前,勒古·柏木尔与奥诺琉·柏木尔死去。柏木尔城邦尚处在被瓜分的状态,我母亲——希彼亚·柏木尔——有一部分的统治权。林若是奥诺琉的孩子,她的继承顺位从来很前。林若可要成为希彼亚的继承人?林若不通晓治理,但她能指挥军阵。

    “你不会希望有一个不传奇的林若·柏木尔。倘若我不飞行,我就能被击败。”风凌雪说,“此外,我不愿背弃成为鹤雪时发过的、此生再无家族的誓言。那天后,我未出现在青魈山,关于我,已流言迭起。不妨,回应其他人,我去刺杀乱世同盟,殒命——倘若要让从前基于我的威慑依然有效,就必须不破坏我过往的传奇,我就必须死。”

    她有黑头发,不类其他鹤雪的银、金。二十六岁的她像人类的二十岁,正如十七岁的我像人类的十六岁。林若·柏木尔是羽族最有锋芒的兵器,绝少有人识得林若·柏木尔的身形、脸、声音。她是飞雪漫天,遗失与降临在柏木尔与夏特勒城邦最深沉寒冷的夜,夜尽雪融,白昼里晶尘不见。

    夜半宴归宫漏永

    太清宫有一个人,叫做夏扬。

    她是位女官,司理羽仪伞扇。姬野的妃嫔很少,姻亲皆是贵人。白氏的末代皇帝,是一个女皇帝,这使太清宫的许多内官已闲散近十年。夏扬来自宛州,从前在南淮紫寰宫。姬野废除胤原先的诸侯国,有些宫女不愿被遣散,便接受征调、来到天启。

    姬野鲜少用人。他能与妃嫔熟络、妃嫔中有人与他自九原起相知。这几位被他精选的淑女研习音律、典故乃至军国事,谦恭有懿德,却不适宜床笫。她们不及我天生丽质,更该被装进粉黛罗绮而非裸身。她们能跳舞,但与我相较,动作愚鲁笨拙,仿佛孩童学步,遑论在放松、情动时依然柔和地控制肢体。她们有时加入雷心月,欣赏我的舞,有时写缺乏新意的诗给我听。

    我是昭容。太清宫,各妃嫔居住不同宫殿。姬野与雷心月的嘉佑殿到我的拂香殿近。雷心月与我的亲密未被过度觉察。此时乃神武二年,姬野早夭的孩子们尚未出生。我既生育,姬野遂仅偶尔找我。夏扬在此时出现。她解释她的名,说:“扬之水,白石粼粼。”

    我问:“你有何命?”

    夏扬陪伴我出宫。我默认,她的主使者与夏阳之役有关。夏阳一度是我闻之即惊坐起的音节。这记忆太惨痛。夏阳之役后七年,我见过的羽人同胞不独路然。他们在雷心月的闲谈内、在雷胆营与雪翊卫的刀剑中。我曾作为雷心月的义妹在太清阁观礼,胤与燮的文武群臣望着我,我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窥见其他羽人。维塔斯·斯达克的战争范围大,姬野将战争的影响扩散往澜州以外。大部分被俘虏的羽人未被放归,因为在海峡彼岸的宁州,无亲族给他们付赎金。惮于先前的战争与姬野的命令,羽人未被公开买卖。无重大罪行的羽人被给予选择,他们可以融入燮的、主流乃人类的社会,也可以去往仅为羽族提供的、散布在各州郡的、与宁州及澜州未必有多近的隔离地。有特长的羽人与无翼民,倘若投降,将接受审判、赦免与监管。他们的地位依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