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出师
“小宋师叔,你今天真好看!我舍不得你走……” 七日后她已收拾了行李、在蛾仲道的陪伴下到中殿找掌门道别,她刚从剑上跳下来,一个皂衣的姑娘便扑了过来,粉扑子似的脸笑得像三月的桃花。女子听到赞美后毫不羞涩,一边安慰的拍着怀里姑娘的背,一面笑嘻嘻地看着随她而来的两个衡山弟子。 “阿琼,阿环,你们盈meimei的心就要被我勾走了,嫉妒不?”抱住她的姑娘叫常若盈,是芙蓉峰主的掌上明珠,而身后那两个身高长相各有参差的少男都是她跟班。在这衡山,宋湘神因为辈分和蛾仲道对她的严厉看管,实际少有交心人,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常姑娘便同她走到了一起,二人不日相聚一番,十分热闹。正说着,若盈就掐了下她腰边的软rou,嫌弃地推开了她。 “宋湘神,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少女的态度犹如不知如何穿衣的天气,她这下就翻脸不认人了,“你出门,自有淳于师祖收拾你,我看你下了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法无天!” 湘神下意识想调戏她几句,忽听一阵轻咳,就看着被冷落已久的自家师父正面色不虞地盯着她,女子收敛心思,郑重地和常姑娘道别。 “盈盈,我此番下山修炼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常若盈只笑着看她,却看的她不知如何继续道别,只将当日获得的蛟丹交付与她,“此为千年老蛟的内丹,能助你筑基,只当谢谢这些年你照拂我。”常姑娘虽年少,却通人情;宋湘神名为尊长,但在石囷峰主孤高脾气的影响下,若无旁人多周旋,她多半没有如今的性情。投我木瓜,报之以琼瑶。 若盈接过那东西,嘴唇似乎嗫嚅了刹那,但她眼中只露出了宁静的愉悦。 “等我也成了青袍弟子,自然要下山同你比一比。” 在师父的催促下,石囷峰小徒匆匆与她告别,虽后便踏上去往红云大殿的楼梯。今日她穿上还在人间时买的时兴衣裙,正是大红主腰掩酥胸,外着素白罗地及膝褙子,下身是湖蓝色水纹百褶裤,行走时露出一双红鞋来;头上三绺梳头,只系了朱色坠珍珠脚的头须,淡扫长眉,便已有别样风流。不怪常盈盈夸她颜色好,往日不打扮便清隽过人,如今一收拾了便惊动了衡山,引得不少子弟呼朋唤友来看。 宋湘神进大殿时,殿中竟已有三位师长在,从尊到次分别是掌门人陆鸷,芙蓉峰主常宝律,烟霞峰主唐光爱,再加上个辈分、地位和名德都重的淳于克在,饶是平日里再无法无天此刻也夹起尾巴,一一见过三位“师兄”、“师姐”。 “陆掌门,常峰主,唐峰主以及淳于师兄。” 她这个礼是向陆鸷行的,然而有人比掌门更先迎上来、将她扶起。“哎呀,湘儿啊,你这一走不知我家盈盈又要多想你哩!”常宝律也有一张圆脸,但宋湘神一见他就觉得巧言令色、心下生厌。可当着师父在,她也不好不搭理,便笑起来:“这可不,盈盈方才想我都想得掐掉了我的rou。” 同平和中正的陆鸷不一样,唐夫人最不喜欢有人在该严肃的场合嬉皮笑脸,她看常、宋二人往来亲昵,便冷言阻止道:“这些话大可过会儿叙,大师兄有话要嘱咐宋湘神,先办了正事。”她本就是一副肃然模样,此番更像是禅宗画里那些生宝相、执刀戟的夜叉女。 她的大师兄从身旁扯了下她袖子,陆鸷为人斯文,受派中弟子们喜爱。“你又不是不知湘儿与盈盈关系好。”但接下来陆掌门便将嘱咐一一道出:“湘儿,你应该已从克儿这里知道前因后果了,我不勉强你闯出多大的事业,只希望凡我弟子能以衡山为荣,也叫衡山不因你们遭人记恨。”他说中从广袖中掏出了一枚玉牌,同之前下山时省身堂发的有差别。“这枚名牌除了能护命、定位、表出生等寻常作用以外,还能涤荡邪气,是我师尊当年在我外出游历时赠与的,如今我想你个姑娘家在外,多个护身的总不是坏事。” 宋湘神恭敬地接过那玉牌,陆掌门的礼物并不重在功效,但重在是前掌门、而今已不问世事的卫师祖赐予他的,而卫氏其人又是蛾仲道的师兄。女子偷瞥了一眼师父,就见他的神情也有些软动。 自然芙蓉峰主不甘落后,他等掌门说完便走上前来,重新拉住石囷峰次徒的手腕:“湘儿啊,我怕你在外过的不习惯,也想不清到底你会缺些什么,索性同内人、小女一起收拾了个多宝囊出来,里面衣食住行、药物武器都备了些,等你到了地方好好查看吧。” 哦哟,大手笔,她自己收拾了七天才凑了个没装满的多宝囊出来,如今常峰主竟然又给她塞了个,湘神无奈地将其挂在腰间。 最后要说话的是唐夫人,她们交际不深,从未想过会有什么谈话,“宋湘神。”她檀口一启,小徒弟立刻站直了身子,“女子不惧刀剑、鬼怪,唯恐沉溺情爱,最终消磨意志。虽然我平日里看不惯你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不希望衡山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因为俗物而折戟。”她点到为止,却如金声玉振般令宋湘神耳目一新。小徒弟对她拜谢的最真诚,然后便走向了师兄。 淳于克如雕塑般立在那里,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暗纹玄袍,乌纱制成的巾下隐约可见玳瑁小冠,似乎有什么正从他一直以来朴素平和的表象下渗出。小师妹朝他粲然一笑,干净的面孔上没有半分杂念。“师兄如果没什么要嘱咐的,咱们就启程吧。” 他果然什么也没说,只是拉住她手腕,一并向正厅里四位师长告别。一直不开腔的蛾仲道在两个弟子转身离去前独独喊了小徒弟的名字:“湘神,”在她的眼神看过来时,师父摆摆手,“你保护好自己。” 宋湘神其实远没有面上那般平静,等她被师兄拉上马车时,仍沉浸在方才的回忆里。淳于克看着她沉思的侧脸,忽然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女子诧异地看向他:“师兄你好奇怪,”她未等对方再说一句话,就到处打量起车子内部:“我还不曾坐过马车呢,修仙之人里竟然真的有不御剑、不乘兽的?” 玄衣的男子顿时哑言,他以气推开前方的车门,只见他们所乘的车竟由六只有翼似虎的怪物牵引,而脚下是白棉的云层。师妹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向车门冲过去,嘴里喊着:“天啊,穷奇!”淳于克只能强行从后面拦住她。 “小心掉下去!” 可是宋湘神就像见到老鼠的猫一样,无法克制对瑰丽的异兽的喜爱,她哈哈笑着被师兄拽回到车厢里。“你的车竟然是穷奇拉的!”她可没在意与男子有肌肤接触,转过来对他撒娇道:“好师兄,你能不能送给我一头嘛~” 这下换成淳于克惊讶了,但他拦在师妹腰上的手臂并未放开。“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套?” 她见男子答非所问,表情又冷了下来,将他的手指扒拉开:“不给就不给,你从哪里弄来的,我自己去买不就行了。”说罢便从自己收拾的多宝囊中取出一本书,自顾自看起书来。男人也不再问她什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等穷奇将二人拉到目的地。很快他们脚下的从绿色变为金黄,从茂盛化作荒凉,一个时辰不到,他们便从湘江边的衡山来到了中州。 那飞天的仙驾不久便停下,这次宋湘神留意了落地时的动静,只感此车妙不可言。还不等车内二人谁先动作,就听见从外面传来一声犹为柔媚动情的呼唤:“神君旅途劳累,妾已为您备下热汤新衣,还请神君速速回宫休整。”忽闻天籁之音,她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等美人立于车外,就想推门去看。然而淳于克比她更先,男子极快地走出了车厢。 “玉容,孤不知何时曾命你为孤接风洗尘。”男人的声音像刀一般,不像她所认识的师兄。车外那女子足足顿了有几息,才又柔声道:“神君,妾——” “孤要去玄黄殿一趟,琐事眼下先不提。” 宋湘神再也忍不住,她朝车外探出个头去,只见师兄面前站着个穿银红色上袄的女郎,看上去有二十二、三的年纪,面如芙蓉,眸似秋水,一往情深地注视着俊美男子,而今见他身后的不速之客竟显出惊愕苦涩的模样。 淳于克看出她心中所想,“这是我师妹湘神,是我从师门请来的帮手。”他阴郁地转过身,对身后那个攀着门框往外瞧的女子说:“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不下来?”他便大阔步前行,不给二人相互认识的机会;湘神也是初来乍到,不得已跟随男人步伐而去。 方才在车上,女子便感觉此处有结界保护,如今站在上书“玄黄殿”三字的牌匾下,环顾四周,惊觉自己已然身在不知多宽广的建筑群里,到处楼台玉宇,灵气馥郁,竟然更比衡山的宫殿霸气。淳于克已走上台阶,他从极高处瞥了眼落在后方的师妹,面上闪过的是戏谑般的笑意。宋湘神装作未注意,自顾自地追上了他脚步,这时对方倒显出往日的和蔼可亲来:“湘神,我今天先引你去见两个贵人,余下的来日再说。”随后便做出个请的手势。 这次殿内的景色又叫她大吃一惊:九间大殿中烟笼香霭,楠柱柏梁,匆匆一眼便被鲛珠帘、凤凰屏、麒麟席等物晃花双眼;而其中已候着两人,一位是紫须碧眼的元婴禅师,一位是珠光宝气的金丹贵妇。她不动声色去瞧留个背影的师兄,淳于克从容不迫地坐上宝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孤让二位久等了!这是衡山派飘渺真人的亲传弟子宋湘神,乃我同门师妹,剑法精妙,品性端正;如今左卫佐使有缺,孤欲置其于此,不知法明大师可愿意?” 那中年禅师对着宝座上的男子先道声南无阿弥陀佛。“贫僧无异议。”接着他便转身走到客人面前:“吾乃西牛贺洲天龙寺一不肖僧,得姑娘共事,如得山大的福缘。” 湘神见他体短大腹,笑如弥勒,额上却纹着朵鸽卵尺寸的朱砂色宝相花,猜测其为杀生九百九十九次的阿鼻宗人,汗毛竖起,立马肃立合掌。“吾见大师才知何为淡泊空性。” 男子见他们已过面,又指着一旁那位贵妇说:“这位是现主持景元宫的聂桃娘,你可呼她‘聂长秋’,今后生活诸事都可问询于她。”她二人对行过礼后,淳于克向妇人嘱咐道:“师妹就住在灵风院吧,今日孤还有些事处理,劳卿安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