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言情小说 - (G/B)亡国之君在线阅读 - 九 东宫见闻(一)

九 东宫见闻(一)

    东宫小院气氛沉凝。

    安止居本作书房之用,但自帝公主入主东宫并占了太子寝宫后,前院的书房便成了太子殿下临时的寝居之所。

    然而这天天还未亮,帝公主,或者如今应该称为太子妃殿下,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黎太子的院子,将正要更衣上朝的太子殿下堵了个正着。

    “公主……”现如今的黎都,只有这位太子还会这样称呼安国。

    黎穆穿着寝衣坐在榻上,安静地望向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闯进来的人。他的脸色因为连日的奔波而微微泛白,人也消瘦了一些,披散着头发仰起脸看着走到面前的姑娘时竟有一种楚楚动人的脆弱易碎,但这些并没能换来他的太子妃的怜惜。

    “现在清醒些了吗?太子殿下。”安国公主扳着他的脸俯下身,语气冰冷。

    她身着一件深红大衣,长度及踝,领口袖摆处刺了云纹,下身衬以同色的裙裳,云鬓翠冠,饰玉佩环。正式得像是刚刚赴宴归来。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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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离京近两月的太子回宫复命;是夜,太子妃于东宫设宴接风,遍邀东宫属臣。

    章白是太子幕僚之一,既是谋士,也是亲信,自然在宴席之列。

    此时,这位东宫第一谋士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上首。

    因太子入宫未回,太子妃独坐主位。

    若依章白所见,这位太子妃殿下上可谏天子下能慑百官,堪为一国君后,却偏偏不适合如今的东宫。

    现在的太子殿下,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完美挑不出错的太子妃,而是能倾力相助的东宫主母。而这位帝公主的身世……注定了她不会为太子费心费力。

    “章公子,”帝公主向他投来目光,“太子新得的碧春酿,可还合意?”

    章白连忙举杯,“自是难得佳酿,多谢两位殿下美意。”

    太子妃唇边笑意隐现,与章白共饮了一杯,很快转开了目光。

    看,就是这样。章白暗暗叹了口气。

    宴席布置得这样周到,又怎会料不到太子殿下初回京城抽不出空来呢?这样漫不经心——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就像这句寒暄,只为尽一尽礼数,不肯多花一分心思。

    好在太子殿下来得还不算晚。

    时刻注意着席间的章白章公子看见太子殿下匆匆赶来,落座后只来得及与太子妃短暂交代两句,便要掩下疲色举杯与宾客们周旋。

    太子妃含笑坐在一边,并无帮衬之意。

    章谋士再叹一口气,自我宽慰:两位主子相敬如宾……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主位上。

    察觉到身侧的动静,安国握着杯盏侧目看过来,唇边笑意未落,倾身过来与刚落座的太子碰了下杯:“今日妾特地为太子殿下布宴,殿下可要多饮两杯,莫辜负良夜。”

    黎穆与她在夜色中短暂地对视,随后礼尚往来般,低下眉执壶为她斟酒:

    “好。”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主人公姗姗来迟,不免要罚酒三杯,再说上几句场面话。

    然而偏偏有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前些年,臣倒是也有幸赴过黎王后的宴会,那时……王后所出的昭公子身边还跟了个侍宴人,听说是家里行五的半奴。”

    这声音不小,全场的目光都忍不住转过去,看清了说话之人。是黎王后的一个远房族兄,偏巧又是黎王亲赐的东宫属官,无怪有这样的底气。

    那人似乎对打量的目光毫无察觉,又饮了一杯,醉醺醺道:“时移境迁,今日轮到太子与我敬酒了。”

    全场无声。

    章白心中一沉,见上首的太子殿下不轻不重撂了酒盏。

    “细君,”黎穆看也未看挑衅之人,只是平静地扫了眼身旁的妻子,“最近国库吃紧,即便是东宫也不该如此铺张。今日的宴,有些过了。”

    言罢,拂袖而去。

    章白确信自己看到帝公主沉了脸。但很快,她便若无其事地重新举起杯:“佳宴难得,吾与诸卿当共饮。”

    “敢不醉!”宾客纷纷应诺,很快再次推杯换盏起来。

    安国转头吩咐左右:“去请太子。”

    太子殿下当众拂了太子妃的面子,后者又显然不肯善罢甘休,章白心中暗暗叫遭,直想撕了半刻前自己那张乌鸦嘴。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随着宫人一趟趟往返,随着回禀从“太子殿下尚有公务未完”变到“太子殿下已歇下了”,太子妃的神色越发冷了,章白只得与众位宾客一起提心吊胆地坐着,一场宴熬到三更末了方才散罢。

    宴散,安国公主直奔前院书房而去,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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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人阿秉得了消息,知道主子在太子妃的宴上甩了脸色,于是早早地支走了小院里大部分下人,只留下两个龆年的小童守在门口。

    但安国来势汹汹,阿秉自然是拦不住的。

    事实上,自从太子殿下婚后正式将自己的起居之所改作帝公主的寝宫后,阿秉觉得东宫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你若是问把东宫之主把住处都给出去了,以后要住在哪里?答案是,等待太子妃“召幸”,没有传召时,太子也可以睡书房。

    ——是的,若太子妃不允许,黎太子连自己选择睡书房的权利都没有。

    同理可知,若太子妃要传家法,即便太子殿下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太子殿下的贴身近侍、总是被迫目睹主子们房里事的、东宫唯一知情人阿秉与匆匆赶来的谋士章公子相视苦笑。

    “来人。”屋中传来安国公主沉着怒气的声音。

    章白阿秉并两个小童鱼贯而入。

    安国目光扫过,微微顿了顿。

    黎穆倒是很镇定,先叫章白:“子墨,劳烦你进宫一趟,替我向陛下告假。”

    谋士先生满心疑虑,又说不出个缘由,终于默默领命而去。

    但打发走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阿秉,”这回是太子妃的声音,不辨喜怒,“你倒是长进了。”

    阿秉头几乎低到胸口。

    对于悉知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的太子近侍来说,清场是基本工作。不清场……自然是想暗示太子妃收敛一点。尤其这个年纪的小童大多是宫奴所出,若没有太子殿下收留,恐怕至今还在掖庭里挣扎求存。

    因这份缘故,两位主子对这些小童都颇多优容,有他们在……但愿太子妃能饶主子一回吧。

    安国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如阿秉所料,她本来没打算在小孩子面前做些什么,但到这时候太子殿下仍然八风不动,她一时作弄心起,笑了:“你来得正好,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是该教教规矩了。”

    她特意看了眼默默低眉不语的黎太子,“你去,带这两个孩子一人挑两样家法来,也免得咱们太子殿下为难。”

    阿秉面色诡异地偷偷瞧了眼自己真正的主子,没得到什么反应,便知黎穆这是默许了,只好先领走两个既敬畏又好奇的小童。

    屋门重新合上。

    室内再无外人,气氛反倒没有之前的剑拔弩张。

    静默无声中,太子殿下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那一点绯色浸透耳尖漫上双颊,含羞带怯的美人小心翼翼去牵她的衣角,乖乖喊:“主人。”

    安国凝视他片刻,不得不承认黎太子真的很会哄人。就冲这毫无心理障碍的角色转换和恰到好处的神情语气,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虽然,她也确实没生气就是了。

    安国公主顺势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揉了揉黎穆的长发,“太子昨夜可还顺利?”

    黎太子乖巧地低下头任她施为,“主事的人都留在东宫,剩下的自然不足为虑。”顿一顿,“谢谢主人。”

    昨晚赴宴的宾客中有一部分人回到家中或许会被告知,他们的下属、家人、亲眷甚至本人挪用国库、结党营私的证据已经摆在了黎王的案上。

    ——两月前,太子代黎王巡察新降的东南十四城兼整顿边务,颇有建树。如今归京,威望正盛之时,用来震慑百官再合适不过。

    昨日黎王召太子密谈至深夜,说的就是这件事。

    只是黎穆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苦恼从何处入手,他的太子妃就已经把时机和人选都送到面前来了。

    当然了,这样的贴心,一向都是明码标价的。更何况,太子与太子妃因为宴席的事吵架也是布局的一部分。

    安国公主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贴心的主人,试问这天底下还有哪家主人在向奴隶收取利息之前会先询问感受的?不过,这样乖巧又漂亮的美人值得多花些心思。

    她安抚性地揉捏着奴隶的后颈,贴在他耳边轻轻呵气,暧昧丛生:“那么,现在去吃点东西,然后回来领你的‘家法’——还记得欠了多少吗?”

    一别两月未见,黎太子的身子敏感得紧,耳后的热气激得他险些软了腰,勉强撑着胡乱点点头:“五、五十七日。”

    “……嗯?”

    黎穆茫然抬头。安国失笑,调戏他:“记得这么清楚,太子殿下这是日日惦记着呢?那便再赏三十,凑个整。”

    “……谢谢主人。”

    黎穆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帝公主的房中渐渐多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规矩,名目多样形式各异,但总归都是让人难以招架的。其中一样,就是这按日计罚的家法。

    一日十板,工具不限于戒尺、藤条、软鞭……说起来不算多,但以两人如今身份,自然不可能日日住在东宫,更何况,以帝公主的恶趣味,这种例行责罚就显得过于无聊了。

    通常来说,安国公主喜欢挑两人都清闲的时候,用攒了十天半个月的家法一次性抽肿了黎太子的屁股,然后慢慢欣赏美人红肿的臀rou日日印上新的鞭痕时隐忍的低泣。

    这一次出京许久,按照过往的经验,黎太子觉得自己未来至少两个月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另一边,阿秉领着两个小童步履匆匆地走过东宫的甬路,目的地是如今太子妃寝宫偏殿的隔室,也是东宫里不为人知的“家法室”。

    身后的小童神色紧张,偷偷对视几次,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声叫:“阿秉哥哥,殿下说的家法……?”

    无怪乎他们害怕,太子殿下私底下一向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人,东宫的下人偶尔有些小错也多是罚些劳作的活计,甚少听说有谁被体罚的。

    阿秉板着脸:“少看,少听,少问。”

    但见两个小童一脸惊惶,他又忍不住有些心软,身为太子近侍,主子是宽和体恤的性子,阿秉对着这些半大的小孩儿也冷不起脸,只得含含糊糊解释:“总归……用不到你们身上。”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得些眉眼高低,见阿秉松口,趁势追问:“太子妃怎会罚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这不是越…越什么鱼rou?”

    阿秉气笑了,拍了那小童头顶一下:“越俎代庖。殿下好心教你们几个字,倒让你在这儿显摆起来了。”

    言罢又觉不对,再敲手掌下的脑袋:“谁允许你编排主子们的?”

    小童捂着头求饶,眼中却没什么害怕之色。阿秉叹了口气,发现这事儿糊弄不过去,可想想主子与太子妃相处的方式,这位太子近侍只能闭上眼硬着头皮瞎编:“下人不懂事,顶撞太子妃殿下,殿下她自然罚得……主子都没意见,轮到你发话?不许问了。”

    还好书房离寝宫不远,说话间已经到了。阿秉松了口气,打开隔室的暗门推两个小童进去:“按太子妃吩咐的做。”

    两个小童僵立原地半晌未动,似乎是被眼前所见吓住了:四四方方但不太大的房间里,正映入眼帘的是整整一面墙的、悬挂整齐的刑具,从软鞭到藤条、木尺到竹杖,令人望而生畏。

    至于左右两侧的墙下,一面是垂下的铁锁镣铐和拘束“人犯”的刑架,另一侧则是一整面嵌入墙内的多宝阁——据说原本是给太子妃做书架用的,但现在显然发挥了其他功能:上面放满了尺寸不一的木盒,黑沉沉的颜色一眼便让人觉得不祥。

    小童目瞪口呆:太子寝宫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太子妃竟然要他们从这么多东西里选两样?

    不对,应该是……幸好只用选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