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您不杀我，就实在对不起他。”

    “我对不起他很多次了，从很早之前，从我打感情牌恳求他忍耐这一切，我明知道……所以多您一次也没什么。”风万里几乎不给少将反应的时间，“我还有个问题。”

    “问吧。”

    “白天鹅山庄起火的时候您也在场，不知您还记得多少细节？您记得多少就说多少，事无巨细，我需要验证一些想法，与公事无关，但对于我非常重要。”

    少将神色一凝：“难道监控也被烧毁了？”

    “是，全毁了。”

    “那还真是烧得一干二净……”

    “您原以为是我动的手，是我利用师弟的恨意和杀意来斩草除根，进而掌权，对吗？”

    “我可没讲过这种话，您主动开的口，不关我事。”少将笑了笑，摆明了意有所指，“至少从结果层面来看，您这位现任城主获益最多。”

    代价也无比沉重，风万里心想。不过类似的念头自己想想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否则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嘴脸，定会惹得旁人生厌。“挺好的，做赢家总好过做输家，而且我并不打算否认，那场大火中我的确不完全是一个旁观者，我有参与。”所以活该承受代价，“大火的细节，您想起来了吗？”

    “倒不如说我其实一刻也不曾忘记。我怎么讲比较合适？人物地点时间，起因经过结果，哪些是您已经知道的？哪些是您好奇的？”

    “从头开始，全部，我全都好奇。”

    “这样啊……”少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表情像是陷入回忆，却忽然问道，“您不和战神大人生第二个孩子，是不想生，还是您或他生不了？战神大人近日身体如何？”

    风万里神情不动，但语气顿时多了几分警惕：“问这个干什么？”

    “看来不大好。”

    “跟你要说的事有关系吗？我知道你想让他为你生孩子，你……您也知道我知道，那次会面不算愉快，但我们各自的诉求应当是表达清楚了的，我说过不要再对他的身体施加任何形式任何程度的改造乃至损伤，否则——”风万里猛地掐住自己手腕内侧那一小片皮肤，冷静了一下，“——您履约了，这我能确定，所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您仿佛永远都不会失去理智，基因编辑已经能做到这种水平了？真可怕。好吧，我们言归正传。那之后我把药都停了，按照您的要求，不过已有的改变无法逆转，就在大火发生前的六个月，战神大人……我不知道直升机会不会也有那种感觉，自己的能量在另一个人体内生根，你能感觉得到那就是你的孩子，一颗生命力格外旺盛的受精卵，父母生命的延续，它的其中一半正是从你的能量核心剥离出来的，不是别的哪个人。”

    一瞬间，少将所流露出的神态堪称幸福：“我感受着属于我的孩子，‘您想留下它吗？’战神大人静静地望着我，我说让我考虑一下，战神大人点点头。那会儿他重新瘦了回去，备孕时的丰满几乎消失殆尽，尤其是脸，眉骨凸很高，还有鼻梁、颧骨、下巴，整张脸就像起伏的山峦，很好看，却完全不像一位母亲。但我当时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了，我喜欢他，我……我要做他的小孩的父亲，无论他这位母亲是什么样子。”

    “我抓住他的手说我考虑好了，生下来吧，前后可能都没过五分钟？毕竟他看上去还挺惊讶的。但紧接着他竟然对我笑了，说没想到您‘考虑一下’就真的只是考虑‘一下’，然后轻轻牵起我的手，按在zigong的位置，问我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简直像在做梦。当然了，男女我都喜欢，不过我长得更像mama，所以更希望他生一个男孩子——呀，对不起，您一定不想听这种细节，我就自顾自啰嗦了这么一大堆。”

    “没关系，都过去了。”

    “……您可真够大度啊。”

    风万里温声道：“只是觉得没必要耿耿于怀，您喜欢他那是您的事，我不在乎。”

    “也对，反正他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您，情深似海，忠贞不二，您当然可以不在乎。”少将又笑了，五味杂陈，“我现在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始终没有爱过我，以前却根本做不到，我心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对他算是很不错了吧？况且、况且您远在天边，他多少会愿意依赖我吧？他的笑容，睡之前他抚摸着小腹温柔哼唱的歌，被医生告知胎儿发育畸形必须引产的时候他比我更不愿意接受，甚至他还幻想出了一个婴儿的鬼魂躲在我们家里不肯离开，为此夜夜失眠，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精于算计善于伪装的人啊！”

    “可如果那是真的，您怎么想？我觉得您会更难过。”风万里平静而清醒的语调透出一种仿佛并不自知的漠然，“那意味着您曾经有机会，但终于还是失去了。”

    少将不打算争辩什么：“也许吧。总之，他的精神状态很差，我不放心，但白天鹅山庄的拍卖行又非去不可。您应当知道那场拍卖会的目的？是争夺矿盐山谷北部无人区的开采权，元老院希望我动用父亲的遗产买下那几块稀土矿。”

    “嗯，中央导弹系统最终敲定的导弹制作方案是GDL－30B，添加有四种稀土的那个。”

    “果然……消息也是您故意宣扬的吗？”

    风万里没否认：“所以您去了拍卖会，那他呢？”

    “我拜托一位信得过的朋友来家里陪他，是个女人，儿子快该大学毕业了，也是军大的，因此看我们都像看自家儿子。”少将回忆了一番，“她的编号是CLOUD－＊＊＊＊＊，您有没有印象？”

    “原来是她啊，放心，她没事，从现场遗留的痕迹判断，师弟仅仅打晕她翻墙出去了，没下狠手。至于师弟为什么突然要出去，看来您也不知道？”

    “是啊，我出门前一切正常，中午吃过饭，趁拍卖间隙去山庄二层小睡一会儿，再一睁眼就发现到处都已经烧起来了。但没人呼救，没人指挥逃跑，所有烟雾报警器和感应出水装置都和死了一般，显然这不是意外。正当我盘算纵火之人会是谁、守在哪里、我要不要先跳窗，战神大人破门而入，脸上身上剑刃上沾了好多血，看起来……就这么说吧，我看到他进来，瞬间什么逃跑的念头也没了，我觉得我百分之二百要死在他手上，他干掉我心里不会有任何触动，就像人碾碎一只蚂蚁。我吓呆了，然后——”

    “然后？”

    少将神情古怪地反问道：“然后城主您不是赶来救场了吗？您把我从窗户扔出去，我当即不省人事，再然后便进了地牢。”

    “……”

    “……怎么了，哪里不对？”

    “那不是我本人，是——某种凌驾于我们之上的力量，它和师弟签订灵魂契约，拿复仇当作筹码，等师弟杀光所有仇人，心愿已了，自己的灵魂也将不复存在。”风万里道，“哦，那把你扔出去应该还是我本人的意思。只要有一个人没死，契约就不算完成，师弟也就不至于彻底消失；我现在不杀你，原因也一样。……您不能死，相反我还会监督您好好活着，除非某天我找到了解除契约的办法。您听明白了吗？”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少将点点头，一脸恍惚，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迟疑道：“那您复原我所用的力量……不，我不问了，我答应您会好好活着，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不能死。”

    风万里稍稍沉吟片刻：“也好，感谢您如此配合。”

    “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暂时没有了，如果有我会接着过来问，您应该不介意吧？”

    “当然不。”

    “行，那我……”

    “请等一等！”

    “嗯？”

    “呃，我……”

    “您说。”风万里没催促，坐回椅子上，耐心等待。

    “我想问一下，就是……关于中央导弹系统，”少将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似的，“导弹一直存在精确制导等方面的问题，军部削减经费以及卡审核就经常拿这个缺陷做文章，所以请您正面回答我，制导的问题目前有没有解决？”

    “可以，但您先给我一个原因，为什么您想知道这个？”

    “我替别人问的。那人是我父亲一辈子最好的朋友，您也认识，战神大人最初的契约人。他生前子承父业，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于研究中央导弹系统，并且为了保密索性放弃成家，视我为亲生孩子，我非常感激他的照顾，所以想替他问清楚，他一定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问清楚了他也不知道。”

    “可如果不问，我会良心不安。”

    “我以为您不在意。”

    “……良心？”

    “您在意吗？”

    少将缓缓捂住眼睛：“我知道了，我是没有资格与您谈什么良心，对不起。您该回去了吧？”

    “是，回去了。”风万里起身，“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