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董先生所賜〉
〈拜董先生所賜〉
和初戀女友再遇之後,董偉讓邢紋最害怕的已不再是他的大男子主義,而是冷漠。 邢紋從沒想過董偉娶她是因為愛她,因為她也不愛他。兩家人是同鄉,董家是當地的大地主,在傳統觀念極重的邢家人眼中,能跟董家共結連理是最好不過了。邢紋當年在大學發生的意外,讓她被迫「出櫃」,家人知道後很生氣,為了保全家族的名聲,他們連夜將邢紋從大學帶回家,幾個長輩徹夜討論著,一定是因為放邢紋一個女孩子家到外地讀書,沒人管、沒人顧,所以被教壞了,才會做出這種違背倫常的事。為保全邢家的名譽,長輩希望能讓邢紋越快嫁出去越好,邢紋當時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不,正確來說她是被鎖在這裡。在這個大宅院裡,她不知道這些長輩是故意還是不小心,說話聲之大,到底是想讓她知道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邢紋側躺閉上眼睛,背對那些夾雜著方言的對談聲,她安靜地讓眼淚流下去,那是對言琴的懺悔與思念。 董偉是董家那一代最後一個還未娶媳婦的兒子,年紀大邢紋十歲。鄉下謠言最可怖,真相大都都埋葬在三姑六婆、左鄰右舍的閒言閒語中。村裡謠傳董偉年過三十還沒有娶老婆,每次交往的女孩子很快就分手,除了他的脾氣古怪暴躁之外,最多人說的原因是他患有隱疾。諸如此類的八卦,在決定了董偉跟邢紋的婚禮之後,更是鬧得沸沸揚揚。邢紋身為當事者的未婚妻,卻是一點也不在意,在背棄了與言琴的愛情後,她已心如死灰,對軟弱的自己失望透頂,不過在面對外人時,她還是裝得很像一回事。對於未來女婿的奇怪謠言,邢家人表面上到處阻止,但私底下是高興的,因為董偉的事情傳得越兇,就會蓋過邢紋在外地發生的「醜聞」。 結婚就是一場熱鬧的酒席,邢紋心裡想,當天舉辦婚禮的時候。邢紋是在洞房花燭夜,被新郎掀開頭紗時,才第一次認真的正面看董偉的臉,他的眼睛讓她印象深刻,從董偉灰色的眼珠中,她竟看不見她自己的樣子,董偉的面無表情讓她莫名感到恐懼,他好像是個沒有情緒的人,但也不是完全沒有。結婚這些年,董偉最常對邢紋表現出的情緒是憤怒,最常對邢紋做的行為是摔東西,好像隨便一句話都能惹怒他,有時候就算邢紋都沒說話,董偉也能找莫名其妙的理由責罵她。後來再次與言琴重燃愛火,邢紋才想到了最正確的解釋,董偉不是沒有情緒,是沒有心,至少對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是沒有心的。 每當董偉發脾氣,邢紋不會有任何反抗跟怨言,這是董偉認定的正確夫妻相處之道。那一丁點的求生欲和家族聲望是邢紋成為任勞任怨的妻子形象的唯一動力。隨著董偉的事業蒸蒸日上,他對邢紋發怒的時間變少了,因為董偉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工作上了。很多人說董偉是成功的商人,確實單看公司的發展與可觀的收益,董偉很有商業頭腦,不負眾望的讓董家更加威風,他超越了其他的兄弟,成為那一代董家最有錢的兒子。唯獨一件事,每當過年過節,家族團聚,董偉會被其他兄弟拿來嘲諷-他沒有孩子,連女兒都沒有,與邢紋結婚七年,邢紋從未懷孕。 「所以那些鄰居說的是真的?妳老公真的有隱疾?」 激烈運動後的下午茶,兩個女人穿著內褲隔著小茶几面對面,坐在工作室的地上,琴拿起巧克力餅乾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忍不住問,邢紋本來不想拿她丈夫的病來當作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因為很不尊重人。可是,她被人誤會了七年,多難聽的話都聽過,要說她完全不委屈,不太容易。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我只能肯定我是沒問題的,因為婚前的健康檢查很仔細,而且我每一年也都有做他要求的健康檢查,然而他的檢查報告,我從沒看過。」 邢紋說話自然,喝下一口茶,即使她全身上下只有一條內褲遮掩身體,在如此裸露的狀態下,她還是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兩者綜合的結果更顯得邢紋那自身特有的變態淑女氣質。不過這次言琴壓下對邢紋的慾望,她降低音量,緊張擔憂的問:「學姐,你們真的有做過愛嗎?」這是個好問題,邢紋沒有一秒猶豫就回答:「做愛沒有,為了繁衍後代的性行為有。」邢紋不想欺騙她的情人,同時也很害怕琴知道她和男人有過親密關係,會很介意,或是會因此不再愛她。雖然這種擔心太主觀,也是一種偏見,可感性如她們兩人,怎麼可能會不怕。 聽了學姐的答案,琴的感覺是五味雜陳。最後琴被心疼籠罩,過去的她若知道邢紋是這麼的不快樂,百分之百會慫恿邢紋、支持她離開董偉;可現在的她,無法那麼天真的用自己的想法與價值觀去綁架邢紋,因為邢紋有自己的考量,她不能自以為「正義」的「救」她出火坑,即便她真的很愛她,相當的捨不得她。 邢紋放下茶杯,低下頭,用右手食指在茶几的桌面上輕輕地來回繞,好像在寫字,琴看著,但沒看出學姐寫了什麼或畫了什麼,直到邢紋自行宣布謎底,她抬頭對上琴的雙眼,無聲流下兩行淚說:「對不起。」這幾天邢紋對琴說最多的話是這句,琴卻笑了起來,想起當年的玩笑話,對不起是邢紋的口頭禪-她一直就沒變過。但邢紋接下來的話出乎琴的預料,當她上前,欲吻學姐的唇,她伸手推她的肩膀。 「琴,妳不嫌棄我嗎?」 此話出口,琴不解歪頭。 「我不但逃走了,還讓除了妳之外的人碰我。」 邢紋親自撕開最尖銳的傷疤,琴以為自己聽錯,沒想到學姐居然會這麼說。說實話,琴吃醋忌妒是必然,但已不是絕對了。琴拿起邢紋抵在她肩上的手,帶領她撫摸她的臉,正如當年她們在圖書館會議室的長桌下,禁忌般的相戀,忘我般的相擁,一切歷歷在目,恍如昨日才發生。 「學姐,妳介意我問妳與董先生的房事是如何進行的嗎?」 邢紋詫異琴的問題,但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一路從臉摸到胸。 「琴,妳……董先生只會在他的房間,他會要求我在他進房之前,脫下所有衣服,蓋著棉被躺在床上等他。」 「他以為他是皇上?翻牌嗎?」琴笑說,另一手的手指勾著邢紋的內褲邊緣,慢慢往下拉。 「董先生一定會關燈。」 「關燈?為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 「我不知道,董先生不准我問,我曾經問過一次,他就掐著我的脖子。」 話題到此,琴已受不了,猛然摀住學姐的嘴。兩人沒有性虐待的癖好,琴的反應會這麼大是怕聽到太多,自己會像從前那樣太感情用事、太過莽撞。琴忘記聽誰說,要適可而止的愛,否則會走向毀滅跟悲劇。可事實證明,學姐已經退了好大一步,卻還是沒有免於毀滅跟悲劇。琴忍住悲傷,手漸漸鬆開,這時換邢紋抬起學妹的手,她閉上眼睛,讓琴遮住了她的雙眼。 「琴,或許這麼說,我會下地獄。但我還是想告訴妳,拜董先生關燈的習慣所賜,七年來,我都幻想是妳。」 夾雜著無限悲哀的做法,但邢紋覺得這是她背叛他人信任的懲罰,所以還能擁有偷偷幻想的權利已經讓她很珍惜。 「琴,我知道、我感覺到這是妳……」 過往的美好畫面重疊,感動從心而發,遮住邢紋眼睛的那隻手在顫抖,琴想痛哭流涕,幸而忍住,最終選擇以吻回應與他人妻子的不倫之戀。言琴的手沒有收回,她感覺著學姐的前額髮絲在手背上的觸感,柔軟而搔癢著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