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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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破破烂烂的玫瑰一只只拾好拢在手里。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方才满满一束玫瑰花,待你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这儿,竟是没剩下几只。 花瓣在刚刚摔的那几下里早已散了,外围和在泥里滚过一样,枯败了。你拨弄着将那圈脏了的花瓣剥下,只留下洁白的蕊。 踏着灯与月铺就的石板路,你缓步往前走去,你们之间的距离一寸一寸缩短,斯多姆终于转过头来。在看清你模样的瞬间,他明显地愣了一下,你举起那几只花递到他眼前: “花,给你。” 手抬起来,你看到自己磨破的手套上沾着灰和汗,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脸上怕是也好不到哪去:披头散发、衣裙凌乱,多半与以往的形象相去甚远。但你又很高兴,你感觉自己的心浸泡在四十度的温水里,温暖而鼓胀,你捧着的好像不是稀稀拉拉几只快要坏掉的花,你好像真的捧着星星,一束天上最亮最亮的星星—— 他会喜欢的吧? 斯多姆的目光从你沾满灰土汗津津的脸上移到你举起的花上,他似乎还是有些惊讶,你知道他不会主动问你多余的问题,于是自发解释道: “从我父皇和母后墓前拿的。” 魅魔原本只是有些讶异的目光一瞬变得极为震撼,他难以理解地看看花又看看你,你固执地伸着手,摆明了要等他接过那束花。你们僵持了有一会儿,他最终还是从你手中接过了那束玫瑰,弯腰放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 然后,他用有些生疏了的动作向你行礼,说感谢陛下恩典。 就像臣子向君主行礼那样。 ……你们现在当然不再是臣子和君主的关系了。 说得好听些,是奴隶与主人,若是要说的难听,还可以更下流不堪。 你沉默着望了一眼那两座碑陵,没有生命的石板即使在暖黄的灯下也冰冷坚硬,它们当然不可能突然睁开眼,也更不可能开口说话。而刚放下的白玫瑰被很小心地端正摆放在碑陵之间的石阶上,好像它们仍能嗅到花香一样。 你收回目光伸手虚虚托住他,你说: “不必多礼。” 斯多姆的身体似乎放松下来了一点,你也很快收回了手。你隐约能感受到,他此刻是感激你的,这或许是他最真心感激你的时刻,他甚至都不是在感激你一路摔了不知几次带回来的那几只花—— 他仅仅只是在感激你什么都没做。 空气又沉寂了下来,你安静地站在他边上,不催促也不坐下。你们同样像两座寂寂无言的碑石,呼吸着立在另两座永远不会再开口的墓碑面前,为了父辈延续至今的血与仇永恒伫立着。 永不和解,至死难休。 你们肩并肩站着,直到你的腿僵得像被浆水封住的石块,冷下来的汗冻得手掌发凉又被夜风吹干,你们就那么一直站着,看天上堆积的云层被风吹开又聚拢,星星明亮的光辉一闪一闪着微弱下去。等到天空开始蒙蒙亮起来,破晓的天光破开云层,清晨的霜露打湿袖角,你终于眨眨干涩的眼,忽而问他: “布莱德将军和夫人讨厌我吗?” 身旁静悄悄的,要不是知道他就在离你几十公分的地方,你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在对空气说话。你等了好一会,就在你以为他或许永远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的时候,你听到一道很轻的声音: “没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没有恭敬奉承的辞藻,也没有华丽虚伪的赞美,他只是用最为简短的词回答了你。 够了,你想。 这就够了。 你动了动手指,长久不动的指头有些发僵,好在舒展一下后还是能自如地活动。你于是偷偷将手往边上探,小偷一样偷摸着摸到他的手掌,勾住他的小指抬头看他。他低垂的侧脸在晨昏间朦胧的日月光下格外好看,好像你曾在教堂里见过的、花窗下被柔和了轮廓的雕像一般,冰冷与柔软杂糅在一起,在你睁大的瞳孔里斑斓流淌着。 斯多姆由着你勾着他的手指看他,像是无声的默许。你的目光便从那张脸上滑了下去,一寸一寸逡巡过他身体的每个部分,被晨露沾湿的领口、衬衫包裹下窄而有力的腰、修长笔直的腿…… 要是现在……在这里,在布莱德将军的墓前侵占他,他会疯掉吧……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的一瞬,你呆住了。 你明明没有想这么想的,你不可能会有这种丧心病狂的念头的!你都允许他来了这里、给他拿来了花、甚至在入秋的夜里陪他站了一整晚,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但就像是长时间累积出的本能的反应一样,这冰冷恶毒的念头突兀又极其自然地出现在你脑子里,好像你本来就是想这么做的。 ……因为你知道,这可以让他崩溃。 会失控,会愤怒,会绝望,会流露所有软弱的情绪。 会挣扎,会反抗,会明知无用仍一次又一次尝试爬走。 会流泪,会怒骂,会哀求,会做出一切你无比渴望见到而没能够逼出的反应。 ……不。 不可以! 你不会这么做的,你发誓,你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你可以对主的神像立誓,如果你有一天真干出这种混账不如的事,你就永生永世和蛆虫一起烂在臭水沟里! 斯多姆还是低着头,他当然不知道你刚才想了些多么可怕的东西,依旧还是平静地垂着眼。你看着他,只觉自己刚刚被吓停了一瞬的心跳突地快了起来。你什么都没有失去,可失而复得的酸涩感却倏然充斥满身,无法宣泄的情感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出口——你不会伤害他的,你只是想确认什么,于是你向他靠了靠,仰着头微微踮起些脚—— 你想要亲亲他。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吧?而且他也说了,布莱德将军和伯恩瓦夫人生前并不讨厌你,只是这样……亲吻一下,无论如何也不算过分吧? 你抓紧他的手,借力踮着脚就要勾住他的脖子,却突然发觉握住的那只手在发抖。原本只松松勾着小指,几乎察觉不到的,现下握紧了,才能感觉出那只手都在无法抑制地细微颤抖。 ……他也猜到了。 他也猜到了你会想什么,他也害怕你要做什么,就像……就像被虐待过的小狗,你只是抬手想抱抱他,他也会瑟缩着往路边躲。 可他偏偏、偏偏要把自己的恐惧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他不该怕疼,更不该躲藏,他就应该这样站在会将他焚烧殆尽的大火里,活生生被汹涌火舌燃成一具焦骨。 你们靠的很近了,近到你压着他后颈再摁下一点就能碰到的程度。你张了张嘴,你想说我可以亲你吗,但你又闭上了嘴。最后张嘴时,你说—— “斯多姆,我可以抱抱你吗?” 斯多姆没有拒绝。 于是你踮起脚来紧紧搂住他脖子,像羽毛蓬松的小鸟一样用力埋进他怀里。他的衣服在晨露下冰凉,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毫无温度,可你的身体却是guntang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初升的朝阳赋予干燥而蓬勃的生命力。你紧紧抱着他,就像要一直这么下去,直到你们纠缠融化在一起,成为一滩谁也分不出彼此的水来。 ……斯多姆,我……我、我—— 你没说出口。 你只是把脑袋埋在他逐渐暖起来的颈窝里,你说:“以后等我们死了,我们也这样埋在一起,如果有人来给我们送花,就你一朵,我一朵,好不好?” “如果只有一朵的话……”你想了想,又说:“那就都给你。” 被你死死抱住的身体终于挣了一下,约莫是被你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弄得有些恼了,他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 “您在讲什么?” 你在讲什么? 你在讲你想和他在一起,太阳升起来在一起,太阳落下去在一起,活着在一起,死了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你抱的太紧,斯多姆完全没有把你搂紧的手弄下去半分,你反而还很用力地搂得更紧了。太阳终于完全升起来了,云层被完全拨开,柔金的阳光映在你的眼里,宏大而波澜壮阔得像故事里崭新篇章开启的开幕。 你贴着他的脖颈蹭了又蹭,才重新把脑袋埋回他颈窝里,闷声道: “我在讲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