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下①）

    序

    如果你无法成为我的妻子，你的骸骨一定要成为我的利剑。[　此句参考海子诗作《王冠》：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一定要成为我的王冠。

    ]

    八

    须佐之男又得胜而归了。

    得到消息的八岐大蛇早早便在神殿庭中喝茶等候，只待神将大人风尘仆仆的身影推开门扉。大蛇神变作一条小白蛇，缠着八岐大蛇的胳膊，偷偷朝桌上一碟樱饼爬过去。并不愿意共享的八岐大蛇一掌将蛇头拍得缩了回去。

    嗅着樱花的香气，大蛇神并不相让。一人一蛇幼稚地展开对弈，八岐大蛇瞧着大蛇神应须佐之男要求撤下面具的光秃脑壳，有些遗憾对方竟欣赏不了自己的美学，这简直是须佐之男神生的一大损失。

    打打闹闹间，神殿的外门被推开，须佐之男有些破碎的衣角首先探进了庭院。

    这次凯旋，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衣冠，便被天照叫了过去。八岐大蛇从他踏入高天原边境便支了个小桌在院子里等候，等须佐之男进门，泡的茶已经喝净了三壶。

    怕是今天晚上得寻些别的法子助眠了。蛇神盯着向他走过来的神将，目光锁定在对方破破烂烂的战袍上。那上面沾着不少暗沉下去的痕迹，不过蛇神非常自信这些血渍肯定不属于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走过来，电光还在他发间流转。他跪坐在小茶几旁，端起蛇神为他晾的一盏茶，仰头一饮而尽。八岐大蛇看着他毫无防备扬起的白皙脖颈，喉结随着液体吞咽微微滚动，可以看得出来这盏茶晾得正是时候。

    须佐之男放下茶杯，对面的八岐大蛇正拄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须佐被看得不好意思，差点儿以为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失礼数。

    “我在里面放了酒。”

    看须佐之男全喝下去，蛇神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把向来不沾酒水的神将吓了一跳。

    “你明知道我不能沾酒。”须佐之男放下杯子，语气有点懊恼又无奈，不知是酒精开始作威作福抑或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开始不受控制，随着外泄的雷电之力蠢蠢欲动。

    “骗你的。”八岐大蛇调动蛇魔将须佐之男的茶盏勾过来，大蛇神衔着茶壶又续满了水，递回给须佐之男面前。

    神将松了口气，将茶杯搁到几案上。闲下来的他就像一幅温柔的画，没有了担任处刑神时些许不近人情的冷酷。

    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八岐大蛇甚至觉得，比起奔波于人间披荆斩棘，须佐之男可能更喜欢卸甲归田的田园生活。他打算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将自己的神兽都接来高天原，其中有只叫伊吹的镇墓兽，须佐之男总和八岐大蛇提起。

    伊吹和须佐之男互相看着对方长大，须佐之男将它描述成一只肥胖的三花公猫。他甚至为沧海之原的神兽们都造了窝，好让它们不为了占据领地打架。这是个心灵手巧的神明，将一个个小窝造得如同神龛，一一罗列在后院中；而现在，须佐之男正为那只名叫伊吹的神兽造房子，八岐大蛇几次看着他丈量洞口，嘴里喃喃自语着——洞口太小，伊吹太胖，到时候会卡住他的屁股。八岐大蛇眼看着洞口越开越大，这一道工序也暂缓了须佐之男在高天原开动物园的进度，上次出征前他还未来得及给属于伊吹的窝铺设屋顶，便应召去平定新一轮祸乱了。

    两个曾经拼命想置对方于死地的人，此时静静地相对而坐，融洽地喝茶吃点心。八岐大蛇的浪子回头简直是一桩功德无量的好事，他不仅不再作乱，有时甚至会在须佐力不从心时伸出意外的援手。

    对情感一向坦诚的蛇神，在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打动后，便对自己爱慕的人展开了真诚的追求。对他来讲，私情并非洪水猛兽，只要他认定了对方值得，那便随心求爱。

    作为曾经针锋相对的宿敌，他太懂得如何令须佐之男停留了。

    须佐之男是高天原的强者，而强者往往孤独。或许是每次征伐后披在他背后的衣裳，或许是疲累时递到他嘴边的一串烤鱼……总之，在神军都认为须佐之男战无不胜、永远不会被累到时，是八岐大蛇，也只有八岐大蛇，将他视作同等需要照拂的普通士兵，将他不那么勇武的一面也视作常情。

    众人爱戴着须佐之男杀敌的身姿，而八岐大蛇悦纳他脆弱的模样。

    “听说你将天羽羽斩的力量分给了神军，”八岐大蛇抿了口茶，不动声色道：“你就这么放心？”

    “我收敛了天羽羽斩的力量，神军在驾驭它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须佐之男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对自己的决定有小小的得意：“有了天羽羽斩庇佑的神军，简直势如破竹。这样下去，我相信很快，人间就会没有肆虐的妖魔，天下便可太平了。”

    “须佐之男。”

    金发神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善心用错了地方，它带来的后患，是我也不敢想的。”八岐大蛇将身子探过来，盯着须佐之男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如何能觉得，那些神军，个个都是心思纯善的？”

    “神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的性格我很了解。”须佐之男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始终都是天羽羽斩的主人。”

    九

    “你不必担心”——好一个不必担心。

    八岐大蛇以为，他是听懂了自己并未言明的顾虑的。可是既然听懂了，为何却连遗体都没给自己留下呢？

    瓢泼大雨中，蛇神向来从容的神情有些木然。他看着面前的天羽羽斩，上面还闪烁着一点金色光芒，仿佛一缕即将消散的残破离魂，又仿佛跳动的焰火，最终在大雨中熄灭了。

    雨点伴随着雷声的闷响，纷纷打在八岐大蛇脸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怅然，或许是失去了一个心爱的玩具，或许是遗憾自己同世间的联系又被切断了一根。但此时此刻，他对劈头盖脸浇下来的雨水有些不爽，可转念一想，现在已经没人再会给他撑起避雨的金色结界了。

    分明就是没听懂，还骗他，让他不要担心。

    骗子。

    十

    “孩子？什么样的孩子？”

    听着美御子的哀求，蛇神没有心软，反而不近人情地凑近了逼问。

    “是……我的孩子，一个很像你的孩子，”美御子喉头有些哽咽，他能感觉到肚子里的物什，正随着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喘，居然越来越硬了：“他刚刚哭了，我要去喂他，你出去……”

    八岐大蛇似乎并没有动容。不顾美御子变了调的尖叫，他继续抽送起自己还未发泄过的第二根yinjing。美御子到最后已经陷入了绝望的状态，他的男性器官已经软得无法再射出东西来，下面的xuerou却依旧含着蛇神射过却又勃起的性器，一切都好像回到了那天的噩梦，可这次没有伊吹叫人来找他，没有人会来救他，他感到自己快要死在这张小小的、还有孩子奶香味的床上了。

    眼前突然一暗，接着，他感到自己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蛇神俯身下来吻了他。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八岐大蛇紫色的蛇瞳正睁开望着美御子，像是要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脑子里。

    不知为何，美御子好像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类似于哀伤的情绪，可这是无心无情的蛇神，自己也只和他见过寥寥数面，他为何要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不等他再多想，蛇神却将yinjing抽了出来，yin水和jingye的混合物顺带着淋在身下，从那个快合不上的小洞里流出来。美御子看着对方向自己伸来的胳膊，本能地畏惧而瑟缩，却没想对方只是将自己抱在怀里，如胶似漆般不愿分开。

    他不敢出声，怕再惹恼了蛇神，被按在床上再做一顿。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抱作一团，直到八岐大蛇先喃喃自语着开口，情人缠绵般道：

    “须佐之男，你怎么能先骗了我，又忘了我呢？”

    十一

    “磨磨蹭蹭着卖了一天关子，到现在也不告诉我。”八岐大蛇打了个哈欠，蛇类的冬眠本性令他在早春也依旧困倦无比，“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秘密？”

    八岐大蛇和须佐之男正面对面坐在神殿的一处几案旁，桌上一点烛火摇曳，映亮了须佐之男漂亮的面容。他正摆弄着一块颜色鲜艳的小布料，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对自己正进行的这件事极为看重。

    须佐之男拎起那块布，八岐大蛇看了一眼，约莫是个衣服的形制。可这衣服着实小了些，给他俩任何一人穿都极不合身，甚至恐怕连伊吹都穿不上。正当蛇神纳闷须佐之男正过什么家家时，对面的神明突然开口了。

    “我拥有孕育子嗣的能力，”须佐之男轻声道，“等我明天彻底将妖魔残部驱除干净，就回来找你。”

    听他这话，八岐大蛇忽地抬起了头。他将目光移向须佐之男的小腹，那里此时还一片平坦，而须佐之男看起来确确实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男性神明，不禁令八岐大蛇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耳朵出了问题。

    “我们……以后可以有孩子。”须佐之男好像有些害羞，他不自然地把脸移向神殿的地面，盯着上面石砖的缝隙，继续道：“三贵子不受性别约束，所以我也……”

    八岐大蛇盯着他已经有些发红的侧脸，问道：“神将大人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须佐之男有些局促地偏过头，很明显是被说中了的样子。八岐大蛇看着他可爱的反应，起身绕到须佐之男那一侧，坐下拿起那件他们未来孩子的衣服，评价道：“衣服的样子不错，只不过蛇神和神将的孩子肯定是勇猛无比的，怎么会穿这种娇嫩的颜色？”

    “我看人间的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颜色——”须佐之男上手想将那件绣了樱花的粉色小衫夺回来，蛇神却犯规，让蛇魔叼着它爬走到须佐之男够不到的地方。神将更加羞恼，干脆扭头不去看他，却被八岐大蛇拥入怀中。

    “不要让我担心。”蛇神隐晦地告白道，“你的承诺，我记住了。”

    须佐之男不解地回头道：“什么承诺？”

    八岐大蛇暧昧一笑：“你说，你要给我生孩子。”

    须佐之男卡壳了半天，倏忽起身挣脱了八岐大蛇的怀抱，转身朝自己的寝宫去了。八岐大蛇站起来拍拍大腿，想跟着闯进武神大人的闺房，却狠狠地吃了个闭门羹。他表达了自己对须佐之男的身体很有兴趣，让神将不要那么小气，让他看上一回饱饱眼福。神将在里面闷闷地让他滚回去睡觉，他又故作恍然大悟道：“你害羞了？没关系，我也给你看看我的，保准你不会吃亏！”

    那天晚上，八岐大蛇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悠悠睡过去。他一边嘲笑自己这么一个天地同寿的古神居然也有如毛头小子一般的这天，须佐之男给孩子织的小内衫被他压于枕下，等睡醒了再拿出来看一眼，都未曾察觉到自己无比温柔的神情。

    一道惊雷乍响，风云忽然变换。振聋发聩一样的雷鸣令八岐大蛇突然来了精神，血脉里困倦的意味一点点褪去，似乎在让他回归到生机中去。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惊蛰。几年前，他和神将也是在惊蛰这天被雨浇了个透，须佐之男的金色结界至今令他难忘其状；可在随后的潇潇雨中，他心里却有些莫名生根的不安。

    也不知道须佐之男怎么样了，他想。

    须佐之男退治妖魔的地方位于某处荒郊，他曾经去过，那里有一棵年轻的樱花树。想是樱树觉得如今世道不适合生存，便一直休眠了般光秃秃的，蛇神几次想去看看今年是否开花，却只能扫兴而归。不如现在去看一看，顺便给他英勇的神将大人助助威，然后他们两个结伴回到高天原，天照那个讨厌的家伙应该会准许须佐之男卸甲回家的请求。到时候他可以跟神将回到他幼年长大的家乡看看，再带须佐之男回到自己的诞生之地，那里正荒废着，需要一个有耐心的主人来将它收拾得妥当。

    这样的画面，蛇神在独自品茶时，设想了无数次。他还是照旧拿出两个茶杯，一盏自己慢慢品啜，一盏晾着给一个不知何时回归来的家伙。那处荒郊的樱花已经开了几轮，花朵和须佐之男给孩子织的那件小衫是一个颜色，喜爱樱花的蛇神大人路过看见了也会不禁驻足。

    八岐大蛇拿起已经冷掉的茶杯，和自己手中的另一盏轻轻撞击。一杯冰冷刺骨，一杯还带着他的体温，他将自己那盏一饮而尽，将剩下的一盏泼洒在地上。

    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先生的诗句，写得太好了我剽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