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出生了。

    她的名字叫程小雨。

    她出生在一个即使在冬天树叶也不会发黄的南方小镇。

    她的眼睛亮亮的，装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为之赞叹，以后定是一个有福气的。

    她的福气终止在六岁这一年。

    她记得她的父母很爱她，经常亲吻她的面颊。然而六岁过后，她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单纯得不带任何杂念的亲吻。

    她只是在自家小院外玩耍，她没有贪心阿姨手里的棒棒糖，也没有被她的笑容蛊惑，更没有跑进陌生的怀里寻求抱抱。

    她还是被阿姨带走了，那个一脸慈祥的阿姨猝不及防用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带着她上了破破烂烂的车。

    她挣扎过，mama说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跟着陌生人走。可是陌生人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套路层出不穷，拐走她用了最粗鲁的一种。

    她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然而那个之前总是笑嘻嘻的阿姨却一脸冷漠。

    她说，阿姨，能不能送我回家。阿姨递给她之前一直用来诱惑她的棒棒糖，阿姨说，你会有个新家。

    她说，阿姨，我有自己的家，爸爸mama回家看到我不在会着急。阿姨说，新家更需要你。

    她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只知道一路上走走停停，她睡去又醒来，终于被抱着下了车。

    她说，阿姨，我想爸爸mama。阿姨说，马上就见到了。

    她乏生生站在陌生的屋子里，看到一路上耷拉着脸的阿姨终于又笑了。阿姨数着厚厚的一叠钱，笑得像朵腥臭的烂菊花。

    她知道了，不是新家需要她，是阿姨需要钱。

    她看到阿姨的背影转身不见，仿佛她的过往与她挥手告别。

    她心慌起来，哭着跑过去抱住阿姨。她说，阿姨，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爸爸mama有钱。

    她被陌生女人抱起，女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眼巴巴看着阿姨决绝的背影，空气中仿佛有一道铁门横在她与阿姨之间。她一时分不清被关在铁门里的是阿姨还是她。

    她看见男人走过来，他瞥了女人一眼说，问她以前的名字做什么，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王建国的女儿，是我儿子的jiejie。

    她看着女人沉默了一阵，女人说，你以后就叫王顾弟。

    她流着泪，在女人怀里扭动，她打这个女人。她说，我不叫王顾弟，我叫程小雨，你放我回家。

    她的脸被女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女人说，花了我们这么多钱，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男人冷冷一笑说道，放开她，让她自己去找回家的路。

    她跑出门，满街的黄色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来，把街道铺成一条没有尽头的黄泉路。她在路面上横冲直撞，脆薄的树叶被她踩得稀碎，就像她的心一样碎成一片片。

    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周围尽是陌生，不同的树叶，不同的房屋，不同的人。不同的还有她，她不再是她。

    她不叫程小雨了，她叫王顾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