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半架空，微猎奇，210527）

    你愿意抛弃心吗？

    你愿意变成非人的存在吗？

    00

    研究所的位置靠近不日将建成的等离子火花塔。每日来研究所的人们也会特意去等离子火花塔那里驻足围观，欣赏这束人造的太阳之光。

    人群中，这位高大的男性格外瞩目，他面无表情的脸苍白而冰冷，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透露着一种狂热。从研究所走出来的负责人亲自迎接他，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很高兴您能配合我们的研究。”

    男人不耐烦道：“不然呢？废话少说，让我进去。”

    负责人助手这时走上前来，向男人再三确认：“先生，您确认要进行实验了吗？如果确认的话，您将会变成非人类的存在。”

    那眼神中的狂热更甚，并多出一份渴求来：“我不在乎什么人类不人类的，我只想要获得力量而已。”

    助手点点头，退到一旁，为男人让出通向研究所的路。

    01

    光之巨人——暂且这样称呼这个新生的种族。从人类超进化而来的他们，并没有完全习惯自己的崭新姿态。很多人尚不能接受自己陌生的模样，而贝利亚却属于格外冷静的那一类。

    贝利亚只花了短暂几分钟就接受了自己超进化的事实，感受奇妙的光之力在身体里流动。接着他径直向火花塔走去。他每走一步，星球的地面都在微微抖动。

    好强大的力量，是完全超越了人类已知的各种法则的神奇力量。

    贝利亚在心里感叹着，望向不远处耀眼的火花塔。既然力量来自那里，那如果能将其据为己有，那他岂不是……

    然而一切并不如他意。当他的手触摸到火花塔的核芯，那来自于宇宙意识的力量，就震怒于他的僭越，而将他硬生生扔出了这颗星球。

    贝利亚昏了过去。

    02

    是一滴水唤醒了贝利亚。

    那对贝利亚来说只能被称为“一滴”水，但对面前这个地球人类大小的宇宙人来说，是双手捧起的分量。当贝利亚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脸侧站着一个宇宙人，正努力地把水灌进他的口中。光之巨人是不需要进食和饮水的，那水滴落在贝利亚的口中，立刻就被他体内的光粒子湮灭了。

    “发生了什么？“

    贝利亚猛地坐起身，地面震起沙石，小小的宇宙人也被震得倒退了几步，几乎要仰面朝天摔倒。宇宙人稳住自己的身体，被沙石呛得咳嗽了几声。

    贝利亚敏锐地捕捉到微弱的声音，循声望去，就看见了颤颤巍巍站在地面上的小小宇宙人。他便拎着小人的脑袋把他提了起来——贝利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还算客气——当他发现宇宙人因为这难受的姿势而呼吸不畅时，就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宇宙人说自己是斯特鲁姆星人，叫伏井出K。他是流浪到这颗星球来的。然后他指了指贝利亚的胳膊：“您这里受伤了。“

    贝利亚还来不及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听懂宇宙语言，他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里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明亮的光团接二连三地漂浮了出来。

    有的光团落在了伏井出K的身边，在这颗未知星球昏暗的背景下，照亮了他的模样。贝利亚终于看清，这位斯特鲁姆星人有着肖似地球人类的长相——那也是贝利亚曾经的样子。

    伏井出K伸出手接住了几颗光粒子，那光倏地钻进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神明大人……”

    伏井出K喃喃念道。

    身体里不断有光飞出来的巨人，那凝固的神圣面容与银红相交的皮肤，在他眼中，宛如神明降临。

    03

    这个斯特鲁姆星人有些烦人。

    贝利亚掉落到这个星球已经好几日了。他由于受伤而损失了许多能量，这个星球也没有可以供他直接利用的光能。他便无法主动脱离这个星球。无可奈何的贝利亚只能尝试寻找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

    小小的斯特鲁姆星人喘着气，迈着大步子跟在贝利亚身后。贝利亚并不想搭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刚见面的宇宙人就要对他忠心追随。他加快了步伐，斯特鲁姆星人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不过当贝利亚停在一处休憩的时候，伏井出K就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您累了吗？”

    伏井出K很用力地大声说道，拿出自己好不容易寻找来的食物。这颗星球生长着可食用的奇异果实，看起来伏井出K已经用它果腹很多日了。

    贝利亚瞥了伏井出K一眼。就算累了又如何，他无法食用平常的东西补充能量。

    伏井出K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吃下了果实，片刻之后，从口中吐出了一团光芒。

    贝利亚立刻被那光芒吸引过去——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等离子火花塔的光。

    伏井出K抬起手，光团悠悠地飞到了贝利亚嘴旁。贝利亚一口吞了进去，温暖的感觉在胸膛中蔓延开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贝利亚惊讶地问道。说着又拎起斯特鲁姆星人放到他眼前，好让对方的声音清楚一点。

    伏井出K解释说，这是他体内特殊器官的能量转换功能。

    他伸长了手臂，去触摸上方贝利亚的指节，小心翼翼地问：

    “我有帮上您的忙吗？”

    04

    贝利亚的伤口依然在漏着光粒子。

    或许只有沐浴等离子火花塔的光芒才能修复好这层皮肤。然而幸好有伏井出K的存在，贝利亚不至于能量耗尽而亡。

    带着小小的宇宙人，贝利亚继续着他的旅程。

    宇宙人平时就坐在贝利亚的肩膀上，重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记，不会给贝利亚带来任何负担。贝利亚会想起地球人类喜爱的毛绒绒的宠物，只有手掌般的大小，放在手心里像是没有重量，但热度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并不能完全类比他和伏井出K的情况，毕竟是伏井出K一直在为他提供能量，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喂饲谁。

    05

    世界在逐渐“远离”。

    随着时间流逝，贝利亚的感官系统开始逐日退化——这或许就是进化为光之巨人会经历的变化。无论是流动的风，还是大气中弥散的气味分子，以昔日人类形态能轻松感知到的东西，对于贝利亚来说，似乎都不易觉察。

    于是伏井出K便成为了帮助贝利亚感受世界的存在。高度的变化带给了伏井出K视野范围的扩大，他能比贝利亚更敏感地发现一些东西。

    这个星球虽然有昼夜变化，但是黑夜漫长，而白昼转瞬即逝。伏井出K告诉贝利亚，星球上有一种花，在黑夜中方能开放，开放的过程极为缓慢，是能够以rou眼直接观察到的。

    “是吗……”

    伏井出K回到地面，站到那朵花旁边，为贝利亚描述那生命绽开的细细簌簌的声音。贝利亚却只是有点迷茫地望着伏井出K，他想那花也许好看，但不如伏井出K给他以鲜明的印象。

    ……似乎以前在地球上也看过各种各样的新奇的东西……那样的记忆……似乎昨日还很清晰，今天却已经朦朦胧胧记不真切了。

    “贝利亚大人的星球是什么样子的？”伏井出K回到贝利亚的肩膀上，靠着贝利亚的脖子问道。

    贝利亚并没有回答。伏井出K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贝利亚的反应，兀自开了口。

    “这颗星球，与我的母星有些相似……”

    “贝利亚大人，您见过一颗星球的毁灭吗？”

    06

    伏井出K总是蜷缩着身子睡觉。看起来他的生理作息也和地球人类相似。他的睡眠极不安稳，似乎有许多梦魇，也总在发出无意义的梦呓。

    伏井出K有时会偷偷爬到贝利亚的胸膛上睡觉——在靠近他胸前那个奇特装置的地方。伏井出K说那是一个热源。光之巨人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也许除了胸口的那个装置。

    贝利亚默许了伏井出K的这种行为。

    大多数时候，伏井出K的梦呓贝利亚根本听不清楚。偶尔一次，伏井出K在睡梦中大声地尖叫起来。贝利亚抓起他。小小宇宙人跪坐在他的手心中，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你梦到了什么？”贝利亚问。但他很快有点后悔，他似乎听伏井出K提到过母星毁灭的事情。

    “贝利亚大人，您见过一颗星球的毁灭吗？”

    他当然见到过。贝利亚想。地球往事已然模糊，但那噩梦般的末日之景依旧清晰如昨。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珍惜的一切在瞬间化为乌有。在不可抗力面前，一切生命都是那么脆弱。

    所以——所以他才想要蔑视一切规则的强大力量。他曾躺在实验台上，接受了来自未知宇宙生物的遗传因子。他也曾痴心妄想，想将来自宇宙的光据为己有。

    “……贝利亚大人和我一样吗……”

    伏井出K这样说着，注视着贝利亚明亮的眼睛。贝利亚把他的手移近了些，让斯特鲁姆星人拜谒着心中的神明，细细抚摸那雕刻般永恒凝固的脸庞。

    “……请让我，永远留在您身边吧。”

    07

    贝利亚胸腹部有着面积比较大的红色花纹。如果趴在他身上的伏井出K身体幅度大一些，触碰到那处花纹的时候，会给贝利亚带来奇异的刺激。对于感官几乎全丧失的贝利亚来说，那绝对是他能获得的最强烈的感官体验。

    为了确认他的想法，他让伏井出K摩擦花纹。于是一种电流一般的刺激窜过四肢——是能称得上是“快乐”的感觉。

    贝利亚似乎有点明白了那到底是什么。

    真是……太荒谬了。

    光之巨人已经失去了人类可以用来获取快乐的繁衍器官，却没想到他们的花纹隐藏着这样的功能。形状各异的花纹是昭示光之巨人个体独特性的存在，在索取快感的时候，也会有少量的光粒子渗出来。

    ——那么，还是停下吧。

    伏井出K停下了动作，一脸迷茫。他的衣服因为大幅度动作而卷了起来，露出他白皙皮肤上醒目的绿色图案。是斯特鲁姆器官的轮廓。

    贝利亚用指尖戳了戳，斯特鲁姆星人的皮肤薄得好似一碰就破，绿色的光能够隐隐穿透过皮肤。如果贝利亚再用力一些，就能从这具脆弱的rou体里取出这团神奇的器官一窥究竟了。就是这个神奇的存在，一直在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能量。

    “可以的。”伏井出K向神献出自己的身体。

    可以什么？贝利亚惊得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距离离斯特鲁姆星人的身体是如此之近。

    “您可以……吃掉它。”

    “这样我就与您融为一体了。”

    斯特鲁姆星人谈论起献身这件事，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松。

    08

    “斯特鲁姆星人，你还是不要再跟着我了。”

    渐渐消失的并不只有感官系统而已。贝利亚终于发觉，是连属于人类本身的情感都在淡化。

    也就是说，他并不会喜欢或者讨厌什么东西——这些毕竟都是付出了情感的。他只会失去所有在意的东西。

    当他想要去拥抱什么的时候，他却连张开手臂的愿望都没有。

    他还算温和地将伏井出K从他身上放下来。伏井出K一脸不敢置信，难得表露出了激烈的情绪。

    “为什么！贝利亚大人，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的事情吗？”

    “我只是不再需要你了而已。”

    “可是……”

    “总之……一直以来……”

    最后的感谢被贝利亚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他很快地走远了，消失在了伏井出K的视线中。

    贝利亚并不会对伏井出K说出所有的事实。又无论伏井出K接近他何种目的，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他都无法给予。

    待他完全变成光之巨人之时，所有的往昔牵绊都只会风干破碎，化为齑粉。

    09

    是陨石雨。

    无数的陨石残骸冲向这颗星球的地面，燃起的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夜空。贝利亚定定站住，向着被点亮的天空望去。碎石击打在他身上，就算是擦破了他的皮肤，他也已然没有任何的感觉。

    时间就快到了——他完全进化为光之巨人，而完全失去人类之“心”的时刻。

    碎片对他来说不过是小石子，杀伤力却也不容小觑。如果落到体型渺小的宇宙人身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呢。

    贝利亚想，他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他应该去救某个人的。但他既已勾画不出一个清晰的模样，也没有迈出步子的强烈冲动。

    但……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曾经在不可抗力的末日面前失去了想要守护的一切。他失去了某些理由，而开始单纯追求力量。他想要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的力量，他认为追求那种力量的他，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人类了。

    当他成为光之巨人的时候，他狂喜于这股力量的强大。他不再是人类了，但那又如何？他成为了近乎完美的存在。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力量了。

    但这真的是宇宙的恩赐吗？

    获得力量并非没有任何代价的。

    当贝利亚找到伏井出K的时候，这个脆弱的斯特鲁姆星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面对着再次出现的贝利亚，他依旧淡淡地笑着，指着破了个大洞、露出脏器的身体，告诉贝利亚，现在可以吃掉它了。

    “有了斯特鲁姆的力量……我想您可以离开了……”伏井出K虚弱地说。

    就在此时，斯特鲁姆器官霎时放射出强烈的绿光，与那时贝利亚看到的等离子火花塔一样——

    然而这一次，贝利亚已经失去了伸出手夺取的愿望。

    一切都在消逝，曾经作为人类的炽热的情感、欲望、执念……这些东西，都伴随着光之巨人空洞的身体，而慢慢湮灭在那单调的光中。

    “你害怕变成非人类的存在吗？”

    原来非人类……是这样的存在吗……

    可如果连对力量的执着都失去了，他贝利亚还剩下什么呢。

    无论是想守护的一切，还是追求力量的愿望……

    守护的东西啊……他曾亲眼看着想要守护的一切在他眼前消失殆尽……如今他似乎又找到了想要守护的东西的时候……

    这一次，是连“守护”这个愿望本身，都没有守护住。

    但是就要这样重蹈覆辙吗……因为没有力量就放弃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吗……

    ……如果这就是非人类的存在……

    那么他……

    这根本不是什么宇宙的奇迹力量，而只是宇宙随机掷下的骰子，是被随随便便决定的命运。

    既然这样，那他贝利亚，便要做命运的抗争者。

    一瞬间，贝利亚终于又找回了人类的感觉，愤怒、不甘、悲伤……这些情绪在他的身体里流窜，然后汇聚在他的咽喉。想要大声嘶吼——于是他咆哮起来，在他身体里沉睡了不知多久的神秘生物因子，终于在这一刻开始了活动。

    黑暗来临了。

    那神秘的因子呼唤着宇宙的黑暗，黑暗便进入了贝利亚的身体，缓缓铺陈开来。那曾经圣洁的光之巨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扬的黑红花纹、尖锐的利爪与燃烧的狭长双眼，一切都在庆贺着暗之巨人的诞生。

    “贝利亚大人……”一息尚存的伏井出K见证了贝利亚的新生。他并不厌恶贝利亚的新模样。他伸出手去，也想要得到一丝黑暗之力的眷顾。

    “斯特鲁姆星人，和我一起离开吧。”

    贝利亚用尖锐的爪子轻轻捧起伏井出K，共同走入了黑暗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