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薇薇自惭形秽,甚至觉得自己搔首弄姿的样子冒犯了她们
“申统领,有件事,奴一直想问你。就怕这样说不妥当……”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妥不妥当。”申鸣和她说话的时候总微微弯下腰,仿佛要在她耳边说,让薇薇心里痒痒的。 两人并行在长长的宫道里,灰色的高墙和黑色的屋顶,让这里在白天也像黑云压城。这样的夜晚,灯笼在秋天的凉风中晃荡,前后一片漆黑,墙上影影绰绰,薇薇忍不住和申鸣靠得更近一点。 “平时,像是送一点东西啊,主上要召见啊,这种小事,您似乎没必要亲自来吧?” “不自己做,怎么能确定做得妥帖?就像今天,喝酒喝到一半,突然叫你去,你们几个女子,走夜路不害怕吗?” 薇薇暗暗开心:“那幸好有统领来。” “没什么,我也走走醒醒酒。” 薇薇还记得申鸣打骂壬午的样子,他的某些地方,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但是他对自己这么好,帮她打点内外,让她过得那么舒服,给她送礼物,还这样与她平等闲谈,都让薇薇觉得心里暖暖的。 “您可能觉得奴多嘴,奴必须提醒您一点小事。” “什么?” “您找季大夫的麻烦,已经快踩到主上的底线了。官面上的规矩,是见面三分情,当面对质伤害大家的颜面。主上只是不说,到他忍不了的时候,会找个由头把您调出京,也不会明说是为什么。” 申鸣绝没想到会从薇薇那里听到这种话,想了半天,连珠炮问:“你怎么知道我找季骐麻烦?你怎么知道主上怎么想的?有人提过调离的事吗?你又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申统领!”薇薇嗔怒道,“主上已经一再暗示他受够了,你接不到他的暗示,因为你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官。” 申鸣心中承认,她说对了:“好吧,那我从现在起,和季骐称兄道弟,亲密无间。” “千万别,一个在王城带兵,一个是世家大族子弟,主上希望你们两个不和,只是不要天天闹,占用他时间。” 申鸣静静走了一段,才说:“我没有家族门望,也没有师友提携,也还没有幕府,这种事无人提点,幸好你跟我说。” 薇薇低下头:“谢谢您不嫌弃。也只有申统领会听奴说话。” “你在主上身边,也少听点、少记点,别惹麻烦。” 对啊,被他知道我乱说,大概会死吧。薇薇想。她小声说:“只要能帮到你……” 死也没关系吧。 萍夫人给薇薇准备了二十几人的仪仗,一行人从侧门进入偏殿,在不大的房间里显得声势浩然。 周昌正和三个人饮宴,今天是他的生日,才决定晚上不工作了。庆祝的方法也无非是找几个近臣喝醉。 众人都知道是他生日,只因周昌不喜欢对此大做文章,也就没人提。 薇薇走在前面,架子摆得很大,几个男人本来在兴高采烈地谈论马,这时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薇薇对主位行礼,又对下位欠欠身。她脱下白色斗篷,后面有两个人接下。里面是枫色深衣,不同于以往常突出胸部和屁股,这件衣服包得严严实实,广袖长摆,衣带以珍珠为饰,看上去典雅华贵。 薇薇提起衣摆,缓缓走上主位,已经有人在周昌脚下铺了软垫锦被,放上软硬枕头以备依靠。薇薇走到周昌身边,提壶斟酒,跪下双手捧上。然后靠着他膝盖坐在锦被上,慵懒地倚着靠枕,向旁边一伸手,有人奉上一只圆润的红铜手炉。 整个程序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几个男人的对话越来越有一搭没一搭,到最后慢慢静下去。 待她安顿好,从没见过的黄衣男子扑哧笑了:“什么时候封了皇后,我竟不知道?” 周昌也笑了。如萍夫人所料,他在酒酣耳热之际,叫薇薇来找点乐子,没想到这个乐子从一开始就这么好笑。 他抚弄薇薇的脖颈:“怎么穿这么多?脱掉外面的,着里衣去跳个舞。” 薇薇按住领口,撒娇卖痴道:“奴不要,那个人色眯眯的,奴不想让他看。” 她手指那个穿黄衣的。薇薇从第一眼就看出,他就是今天的滑稽弄臣。弄臣和宠姬调笑,在历朝历代都是允许的。 弄臣笑着接:“不脱就不脱,只有一个女人可看吗?我还可以看这个jiejie!”他佯作追逐薇薇的随从,那个随从宫娥佯作打他巴掌,屋里一片欢乐祥和。 另外两个席位坐的是申鸣和季骐,几人时而插科打诨,时而谈经论史,转眼又喝了小半个时辰。 周昌突然问薇薇:“你会唱前夏的燕乐吗?唱一个来听听。” “燕乐是雅歌,那有什么意思?奴唱个清乐如何?” 说完也不起身,让人拿来箜篌:“这曲叫《乌云调》,是女子思念情郎的歌。” 她边说边含情脉脉抬头望向周昌。 黄衣男子又搭话:“一天到晚想情郎,怎么前夏地方的女子这么难以满足啊?” 薇薇已经知道他叫谢不届,笑答:“天地正理就是女子要想情郎,不然山上没有兔子,城里没有人啦。谢大人没有大周的女子想,难道怪奴吗?” 周昌也不禁发笑:“又让你过关了,唱吧。” 谢不届和季骐都是七窍玲珑之人,一开始就知道薇薇是性奴,开玩笑过分一点也无妨。 并不是所有奴隶都受尽凌辱,如工匠、郎中,被俘虏后马上投入生产,生活水平还不错。识文断字的奴隶常做小店的账房和私塾先生。公侯贵胄家的美貌女子,很快被大周上层分光了,作为家伎仆从,有些甚至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谢不届很容易就猜到,薇薇是前夏亡国时被抓住的,而且出身不低。这类奴隶,受宠的时候穿金戴银、前呼后拥,兴起时拿出来折辱取笑,在周国不是罕见的事。 不过薇薇表现得知情识趣,每每说些让人遐想的话掩盖过去,也就没人让她很难堪。周昌还觉得,幸好薇薇在这里,这个生日过得特别有趣。 薇薇唱完,几人说了些恭维的话。季骐小声问申鸣:“这就是凌月阁阁主吧?” “什么阁主?老鼠在地窖做窝,还成家翁了?”申鸣也小声答。他起身对着主座说:“大家看前夏歌舞也看了几年,近日蒙圣主天命所归,我军攻下北燕五城,鄙人带来点北地风味,请熟知音律的季大夫和谢大夫指点。” 随他一挥手,进来的是十个异族女子,脸上诚惶诚恐。她们都身穿薇薇常用的绯色褥裙,挽她常挽的烟花髻,都十五六上下,未经历人事的稚嫩面容上有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个个有几分像薇薇。 申鸣说:“都除去外衣,着里衣跳你们那里宫廷用的燕乐。” 四个女子拿出竹箫管弦,另六个女子虽十分不情愿,也安静地褪下衣裙,随乐起舞。 燕乐舞蹈缓慢舒展,只见女孩们薄薄的衣裙下曲线毕露,一伸手便看到小小rufang的侧面,一弯腰就让屁股的形状全展示出来。为首的女孩舞着舞着,身体害羞到颤抖,越是遮掩,越嫌衣服不够。她粉嫩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贝齿咬着嘴唇,仍坚持完成了舞蹈,一边跪拜,一边偷眼看申鸣是否满意。 薇薇呆立当场,今天如果不是萍夫人给她彻底改变衣服妆容,她将是这里最大的笑话。最好的情况,是融进这些女孩之中,成为最不起眼的一个。 更可能是最坏的情况,她们展现出薇薇没有破碎前的模样,而薇薇展现出她们被百般蹂躏后的样子。两相对照,如白纸和废纸团放在一起。 她们可以轻易取代薇薇的位置,让她被周昌遗忘,回到性奴本来该去的地方。 “妾身大燕文乾公主燕青溪,见过圣主。”为首的女孩颤声说。其他人也一一报上名字。 薇薇在燕青溪面前自惭形秽,甚至觉得,自己搔首弄姿的样子冒犯了燕青溪。她低头不语,如流莺在街上遇到大家闺秀,会用袖子遮一下自己浓妆艳抹的脸。 申鸣洋洋得意:“大周地域广大,主上喜欢的这种,要找多少都有。这些伶俐又干净,带回来的路上单独囚禁,连男人都很少看到。献予主上充实凌月阁。” 他仿佛在说,像你这样的,我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堆。你不愿做的事情,有的是人去做。 “午先生,如果有一天主人不喜欢我了,申大人会带我走吗?” “你还记得棋子饼的事吗?申大人这么年轻就走到今天的位置,说明在人生的每一个机会里,他都是那个吃掉棋子饼,再第一个叫出别人名字的人。” “因为他打骂你,你对他有偏见。” “岂敢。他是什么人,我怨恨他,也太可笑了。就好比说,你怨恨我吗?” 薇薇想,如果我早想明白棋子饼的事,现在至少可以装出从容的样子。 而不是这样像个傻瓜,呆呆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