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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道:“要真怀疑你卖国,还会说出来么?” “有话不如去朝陛下说。”又有人附和道。 游淼心道也是,虽说给事中总是互相看不顺眼,但归根到底,政事堂还是力挺他的。这里的人都恃才傲物,但也都是读书人,最讲气节义气。既迂腐,又有原则。没料到朝廷腥风血雨,暗流耸动之时,反而政事堂成为了他最大的靠山。 “罢了罢了。”游淼拉好椅子,坐下来继续吃饭,说:“这么去说一捅,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众给事中点头不语,反正大家心里都知道就行了,各怀心思地吃着,吃到一半时,外头又有军报到,这次是兵部侍郎亲自送来的。游淼一看就知道是重要事,袖子把嘴一揩,拆信。 “平奚怎么没来?” “尚书大人到宫里去了。” 游淼拆开信,看到聂丹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来信已阅,今夜渡河。” 游淼:“……” 游淼陈衡利弊,洋洋洒洒地给聂丹送了一封上万字的信,让他按兵不动,驻军中原,结果得到的答复是“好的我知道了,这就打过黄河去”。一见此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马上……”游淼道:“准备颁文书,调集全境物资,支援全线……” 所有人看到游淼那脸色,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游淼几口把饭扒完,吩咐备车进宫。 游淼在马车里神色焦虑,知道一来一回,就算是八百里地加急军报,也得跑上两天两夜,聂丹兵发河北,至少是在两天以前的事了。现在再发号令,也已来不及。何况就算写信,聂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不会听。 “我就知道他不会听指挥。”赵超眉头深锁道。 “聂大哥既然作出了与朝廷截然相反的道理,这时候无论如何,都得支持他。”游淼道:“他们会在蓝关下与巴图碰上,整个秦岭东部,都将成为战场,接下来,要调集所有物资,尽可能地派给他最大的支援。” 赵超无奈吁了一口气,点头道:“知道了。” 游淼站了一会,观察赵超,见赵超虽然带着点不悦,却并未大动肝火,想也知道,赵超从内心是渴望聂丹能打过黄河去的。从一开始,他和游淼就存在着分歧。表面上被游淼说服,只是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最终宁愿把注押在游淼身上而已。 “怎么?”赵超发现游淼在看他,说:“就算现在发诏书,也来不及了。” “没什么。”游淼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赵超道:“你怕我在大哥回来以后,又降罪在他头上?” “不是。”游淼答道。 “平时都有话说,今天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是什么意思?”赵超问道。 游淼抬眼看赵超,知道他心虚了。这是君臣之间几乎不必明说的默契,平日里的好处是赵超不开口,游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而坏处也在这里。 赵超很少会直接这么问游淼“你生气了?”又或者是“你到底在气什么?我又没做错”。一旦变相地问出口,就流露出了他的心虚与怯场。游淼仿佛化身为孙舆一般,每次的质问都充满了力度与威慑感,有时候连游淼自己都觉得,天底下没有人再像他这样不讨赵超喜欢了。 “臣只是觉得。”游淼沉声道:“君臣不能一心,陛下既然被臣说服,打心底又支持聂将军北上迎战鞑靼军,这样的想法非常危险。” 赵超沉默了,又被游淼料中了。 “这还只是开始。”游淼又道:“接下来的路,如果陛下不能打心底认可这次北伐的方向,后面会相当危险。” 赵超道:“你说朕怀着心事,你自己何尝又不是?” 游淼道:“我没有心事。” 赵超:“李治锋给你的家书呢?” 游淼皱眉道:“那是陛下答应过他的,不想在朝堂中拿出来,只是为免引起朝中同僚的议论而已。陛下若想看,臣明日带来就是。” 赵超道:“所以你有私心。” “谁没有私心?”游淼答道:“若不是有私心,臣也不会……不会……” 游淼意识到后半句不该说,便打住了话头,事实上他一直有私心,包括当初拱赵超上位,不就是私心?他也知道赵超对李治锋的身份,以及他们选择的未来耿耿于怀,正如幸福是他们的,而永远没有我的份的惆怅。游淼总觉得,赵超有时候甚至有点恨李治锋。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太直接的感情表露,若论四名结拜兄弟,李治锋与聂丹是走得最近的,而赵超与李治锋,反而是最疏远的。或许这与他们各自的立场相关,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子谦。”赵超缓缓道:“再回到朝中时,你变了很多,是去了塞北一趟的原因?” “不是。”游淼不太愿意就这个事情多说,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想着的是为这个朝廷尽心竭力,现在想的则是:什么时候把北伐给收拾完了,赶紧走人过小日子去。 大家与小家,只能取一,游淼知道这很伤赵超的心,但为了在外征战,一辈子只为了完成这个愿望,回到家乡的李治锋,又是公平的。 从这点看来,一群文臣骂他里通外国,倒也没说错。 “朕得找个时间,与你开诚布公地谈谈。”赵超道。 游淼苦笑,点头,赵超又道:“近日皇后身体抱恙,朕回去陪陪她,以后再说罢。” 游淼提起了一颗心,问:“我姐她没事吧?” “吃不下饭。”赵超道:“担心北伐的事,劳心费神,没有大碍。” 游淼道:“找个御医给她看看。” 赵超道:“她自己就会点医术,说不必了,来个大夫胡乱折腾,灌一肚子药也烦,明天再心烦,朕在给她找医生。” 游淼点了点头,有点想去看乔蓉,但天色已不早了,只得作罢。他回到政事堂内,只觉诸事都是一团乱麻,这几天前线局势紧张,压力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便回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已一片漆黑,游淼点起灯,翻出唐博等人准备的折子,认真看,预备明日早朝时当庭提出,增赋,备粮,支援前线。 风竹沙沙作响,已是初夏时节,游淼倚在案前,迷迷糊糊,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道:“子谦。” 游淼猛然惊醒,只见满堂风停,灯火摇曳,继而渐渐地暗了下去。 聂丹走进政事堂,一身戎装,摘下头盔,放在案上,坐到游淼身边。 “怎么回来了?”游淼惊讶道:“李治锋怎么样了?” 聂丹摇头,看着游淼。 “待三弟回到族中后,大哥的义子重央,就拜托你们了。” 游淼迷迷糊糊,未曾睡醒,朦胧中感觉到聂丹把他抱进了怀里,伸手摸了*的头。那一刻,游淼突如其来地哽咽起来,刹那间眼泪淌下。 “大哥……你……” 聂丹放开了游淼,转身离去,离开政事堂的那一刻,转头看了游淼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274、卷五 八声甘州(二十七)上 风又刮了起来,沙沙作响,游淼一身冷汗,猛然惊醒。 唐博提着一盏灯,问道:“游大人?” 游淼虚汗满背,不住喘气,唐博忙放下灯,快步上前,试了试游淼的额头。 “生病了?”唐博问道。 游淼脸色苍白,坐着直喘气,说:“我梦见……聂将军回来了。” 唐博登时色变,继而勉强镇定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游大人……你别……自己吓自己。” 游淼勉强定了定神,朝唐博点头,跑出政事堂外,唐博在身后喊道:“游大人!你去哪里!冷静点!不可进宫!” 街上空旷无人,游淼独自走过拐角,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梳理此事,只是一时昏头昏脑地就跑了出来。待得在宫墙下喘息片刻后,游淼方冷静下来,改为朝城南钦天监走去。 夏夜银河如带,繁星灿烂,全城渐歇,灯火零星,正是观星的最好时机,钦天监正陈庆正站在高台上,见游淼拾级而上,颇觉意外。 “今天偶得一蹇卦。”陈庆笑道:“没想到来的竟是参知大人。” 游淼微笑道:“蹇乃异卦,下艮上坎相叠,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陈庆问道:“什么风把参知大人吹来了?” 游淼道:“夜间被噩梦所扰,所以过来拜访陈大人,一解心头之惑,盼大人教我,如何除去心魔。” 陈庆会心笑笑,却不多问,答道:“是参知大人日间政务繁多,心神不宁而已。天子九五之尊,宰辅有文曲加身,须臾心魔,近不得游大人的身,当可放心无碍。” 游淼也不忙说,走到陈庆身边,与他一同抬头观测天象,陈庆忽有所感,问道:“游大人也参周易?” “昔年先生曾教过些许。”游淼答道。 孙舆当年不信鬼神,游淼从小也不信,但周易是孔子作的注,孙舆学贯百家,未专攻儒经,但五经里,游淼也多多少少学了些。 “孙老学识淹博,实非我辈能及。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这个机会,跟着孙老读书。”陈庆叹道。 “老师生前授课严厉。”游淼也不自觉地叹息道:“他的本事,我只学了个皮毛……现在想起来,常常后悔,早知道当初再刻苦一点。” 天空中,一颗流星划过。 游淼已成惊弓之鸟,到观星台来,正是想问陈庆天象是否出现异兆,此刻看到流星,更是心惊,脸色一变,陈庆就看出来了,安慰道:“流星乃自然发生,参知大人不必担忧。” 游淼道:“监正大人夜观天象,可有所获?” 陈庆自嘲地摇摇头,没有回答,游淼心里也觉得荒唐,北伐之事,大家从来没想过问问老天爷,反而却是在这个时候,最不该迷信天意的自己,倒是迷信起来了,半夜三更跑来问卜苍天。明日朝臣要是知道了,免不了又被胡说八道地揣测一番。 “譬如说……”游淼道:“将星如何?” 陈庆似乎十分好笑,朝游淼解释道:“游大人过虑了,自古钦天监只观天象,虽素有岁星犯主,将星陨落一说……” 游淼心道你这家伙,不问你还没事,一开口还真敢说…… “……但在下以为,都不过是个现象而已。”陈庆道:“有心人,自然会利用异兆大作文章,然而不可尽信。岁星犯主,时常可见,不足为奇,乃季节更替的法则,至于星体陨落,本是前朝人装神弄鬼的无稽之谈,大人试想,自有史以来,世间名将何其多?若每将一死,天上便有星陨落,撑不到上千年,东方七值那一块,早就空了,还哪来的星星可落?” 游淼莞尔道:“也是。” 游淼把自己的梦境朝陈庆详细说了,陈庆听完后安慰道:“游大人只是公务繁忙,心神不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您与陛下都时时担忧北伐胜败,更甚而担心将士们攸关性命矣事,这话平日君臣都不敢说,憋在心中,夜里便有梦现。” 游淼本来也是这么想的,遂欣然点头,陈庆又道:“再不然,您看天上星辰,史上名将,名相,名君,名臣层出不穷,每一位英雄的现身,便主宰了一个时局,待得发光发热过后,便如同方才那颗流星,发出耀眼光芒,消逝于夜空中。有结束,才有新生,世间万物,不外如是。” “陈大人说的是。”游淼肃然道:“受教了,陈大人倒是想得开。” “生乃道之有,死乃道归无。”陈庆笑道:“修道,就是为了勘破生死,站在比时代更辽阔的位置,去顺应天道,看看世间。” 观星台深夜,凉风习习,银河灿烂。 游淼与陈庆互一鞠躬。 翌日早朝议完政事后,游淼来到书房,赵超便问道:“昨天晚上怎么了?没睡好?半夜三更地跑出去做什么。” 游淼莞尔道:“听谁说的?” 赵超翻了翻奏折,笑道:“正想去找你说说话,唐博说你做了梦,跑出去了。” 游淼叹了口气,赵超看出游淼有心事,又问:“怎么了?” 游淼把昨夜之事详细告知,赵超听完后莞尔一笑,说:“未料陈庆倒是这样的一个人。” 游淼知道赵超一直痛恨道家,毕竟老皇帝当年就是在宫里什么也不做,炼丹求仙写青词,才把一个好好的国家给折腾成这样。但他也没有当着赵超的面明说,只是解释道:“诸子百家,都有其理,只是有人曲解了个中含义。” “嗯。”赵超点头道:“史上也有贤君以黄老之道治国,清净无为,休养生息,藏富于民,令国家强盛之法,待得北伐大业一成后,是该轻徭薄赋,解去百姓这些年的负担了。” 游淼点头,沉吟不语,看着赵超,却发现他的眼里带着笑,显然是今日心情甚好。游淼心中一动,正要问时,外面却传来紧张的声音。 “求见陛下!前线有军报!聂将军出兵大捷!” 游淼与赵超刹那就愣住了,赵超快步下来,游淼推开门,只见平奚,李延等人站在书房外,信报按捺不住激动,满身风尘仆仆,大声道:“陛下!聂将军于五月初九在蓝关下伏击鞑靼军,巴图大溃而逃,一举歼敌五万!李治锋将军于东梁关外予以成功截击,会师后在梁北平原展开会展,鞑靼军全线败退!逃回延边,巴图在乱军中不知下落!” 游淼:“……” 赵超:“……” 所有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游淼高兴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