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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声音,我抬起头,他的手掌置于我的头顶,是我幼时记忆中的模样,金发还未变灰,面容尚未冷硬衰老,严肃中还有一点笑容,我听见他在为我背诵圣经,在我童年时他总是用圣经中的话安慰我,他说:凡向你发怒的必都抱愧蒙羞;与你相争的必如无有,并要灭亡。与你争竞的,你要找他们也找不着;与你争战的必如无有,成为虚无。灿烂的阳光使我的眼睛剧烈刺痛,但我不敢移开视线,直到他的手下移、温柔地覆盖了我的双眼,我还听见他说:因为我耶和你的神必搀扶你的右手,对你说:不要害怕!我必帮助你。我试图抓住他的手臂,但我什么都碰不到,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父亲没有搀扶我的右手。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我等待着他念出下一句,但他没有。也许有,但我听不见,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只有疼痛,疼痛占据了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我只能看见疼痛,我只能听见疼痛。在我十岁时,我的父亲因急性心肌梗死而陷入休克,起初他被诊断为胃穿孔,险些耽误了治疗。我一直守在他身边,坚信他会醒来,我背诵着圣经为他祈祷,没有一刻停息,直到他醒来,朝我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又见到你啦,小威尔森先生。他伸手想要抚摸我的头,却又虚弱地垂下,我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告诉他:你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相随。我父亲住院的那两周是我家最紧张的时候,只有我母亲一人处理着各种事务,凯瑟琳太小,被送去了费城。而那时我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因为他有时间陪着我了,他一整天哪儿也不去,没有任何一个电话能叫走他。同时因为大病初愈,他没有力气对我严厉了。这样的念头使我感到羞愧,但我却享受那段时间。而在他出院之后,似乎认为我已经脱离了童年,于是他不再玩笑般地叫我小威尔森先生。他常训斥我,要求我证明我配得上我生下来就拥有的一切,他的要求严苛得可怕,我拼尽全力也难以达到。我突然明白,他是不会来找我的,是我去努力证明我有资格继承他的一切,而不是他强行将王冠压在我的头上。他的能力太卓越,比我骄傲得多,我祖父早逝,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在我这个年纪就独力支撑起了祖父留下的产业,他不可能威胁或乞求我去继承他的事业,在他看来我是配不上的,就算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的父亲没有来到我的身边,我穿过死荫的幽谷,他没有搀扶我的右手。而这是我自求的痛苦,是必须承受的灾难。我的视线依旧模糊,耳边仿佛有千百只昆虫鸣叫,我呼唤着父亲,等待着他念出下一句圣经里的话,就像高中时我在橄榄球赛里被撞破了头,发丝沾着血,我的母亲说再也不许我参加这种运动,父亲却意外地支持了我,那时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我说:他用油膏了你的头,使你的福杯满溢。我在地上躺了很久,等我恢复清醒时,已经到了傍晚。那时是冬季了,快到圣诞节,农场被白雪覆盖,我感到非常寒冷,起初以为是发热之后的症状,但后来发觉屋子里的电热器已经停止工作了。我无法修好它。我只得穿上毛衣和最厚的大衣还有御寒效果最好的靴子,下楼到厨房里给自己做晚餐。闹鬼的传说并不全然是假的,比如这天我就看见积尘的大厅里满是手印和脚印。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究它们为何出现了,我只知道我再不吃东西我就会真的成为困居于此的鬼魂。我煮好了罐头,倒进大碗里,坐在餐桌前吃起那碗被我煮得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那时我看见了他们所传说的女鬼。我却没感到害怕。后来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病得太厉害了,要么出现了幻觉,要么就是濒临垂死足以见到亡灵。她蹲在门边,身体瘦极了,一片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停下进食,也注视着她。我想起我高中时收养过的一只猫,它被人虐待过,被戳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条腿,耳朵被剪了一半、流脓溃烂,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我没能养很久,因为它身体严重受损,没到三周就死掉了。我家人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佣人们也忍着不表露出喜悦。它没什么威胁,只是残损的身体太过丑陋,仅剩的一只眼睛让他们感到邪恶。她看了我很久,一直蹲在厨房的门边,一动不动。我似乎要拿出点恐惧的情绪才算是对她的尊重,但我的确不害怕,反倒觉得饿极了,也不再管她了,低下头来继续吃我那碗难吃得能损伤我味觉系统的晚餐。我不是虔诚的信徒,我也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只是单纯地感受不到她对我有什么威胁。等我终于吃完那碗东西,她已经离开了。对我来说,疾病和寒冷才是致命的。我吃了剩下的药,决定在大厅壁炉边睡上一晚。深秋开始我就喜欢晚上在壁炉边读书,这使我感到温暖。波士顿的冬季和此处一样寒冷,但我自幼就习惯了大城市里的暖气设施,电热器总让我感到不够温暖,而且在这五大湖区的湿冷冬季里,我左手由于骨折留下的旧伤总是在酸麻发疼,烤火会令我感觉好些。前些日子我准备了一些木柴,大概够用一晚了。虽然有些受潮,但最终还是生了火,我把被子铺在地上,选择了一个适当的距离躺下。柴火毕剥作响,给我一种莫名的安慰。我长久以来想养只猫也想养只狗,我希望看书时有只猫趴在我的膝上,冬天晚上可以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大型犬睡觉。但上学时我并没有精力去照顾它们,有时我甚至会想我并不能强留它们与我作伴。而现在陪伴我的只有燃烧的木柴。我身上的疼痛已经褪去了,终于平静地入睡。我梦见了我大学时的橄榄球赛,对抗宿敌学校,我被截住了,围住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外形模糊了起来,形成了一道诡异的围墙紧紧地困住了我,然后他们变成透明,我呆滞在球场上,拿着球看着我的球队输掉了比赛。绿茵突然变幻成了街道,看台拔高成摩天大楼,我回到了那个场景,我初中时亲眼目睹的一场车祸,我冲上前试图打开被撞得变形的车门,随后我发觉驾驶座上的是我的外祖母温妮,温妮从不随便,向来打扮得精致优雅,而此刻她血污一脸,我从未见过她神情如此狼狈惊恐,我试图把她拉出来,但她的身体已经被撞得变形,她先是抓紧了我的胳膊,随后又一动不动,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我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等血色褪去时,我看见一片雪白,我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我想要背诵圣经为他祈祷,但我发觉我记不起任何一句,我试图呼唤他,此刻却无法发声。最终我发觉我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