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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犯了国法,无可辩驳,母亲已经过世,也已经找到了外甥女,再无遗憾,即使陛下要臣以命偿命,平息物议,臣也愿意赴死!”卫燎默不作声,扫视殿中众人,叹息一声,问大理寺卿:“按律该如何处置?”大理寺卿名叫周硕,出身蜀中豪富之家,早年以策论扬名,是个板正且严厉的人,从先帝那时候起就在大理寺,早年间也曾在地方任职,一张脸又冷又硬,大概是殿中最冷酷的一个。“谋而既杀,斩。”裴秘眉头一跳,头一个出声反对:“节度使是二品大员,其情可悯,且并无谋划,应归属误杀,焉能遽斩?”他倒不是想顶着周硕冷飕飕的眼神对着干,皆因卫燎并无杀意,且节度使是地方要员,尤其云横掌管三地戍卫之事,牵涉众多,真的杀了他,倘若军中哗变呢?不得不考虑更多。然而周硕生性如此,使眼色也视而不见,裴秘出言反驳,话音未落就听到他冷笑一声:“哼。”刑名是他的本行,裴秘虽然也读过本朝律例,却怎么也不如他精通,只见周硕调转目光,言简意赅反驳道:“他既知道席间胡姬的身份,心中起了杀意,这才殴杀江州刺史,如何不是谋杀,反而是误杀呢?至于二品大员……”周硕一张脸上寒冰簌簌,又冷笑一声:“江州刺史也是官身呐,裴大人。”虽然说了前头那句谋杀而斩的话,但裴秘张口结舌之后,周硕就转而继续向卫燎奏对了:“此案复杂,需细细盘问,陛下该将人犯与证物证人移交大理寺审理,臣方能给出一个答复。”这倒确实,按理来说是该如此。卫燎看了看已久伏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云横,和他那几个满面沉痛,同样不发一语的属官,又看了看方才试图阻拦周硕却被顶回去的裴秘,和站在他身边的傅希如,从御座上站起来了。殿内一阵悉悉索索。卫燎俯身亲自将云横扶了起来,顺手递给他一张帕子示意他擦擦,温声对周硕道:“收监就不必了,他人就在长安,听凭你传唤。本朝以孝治天下,倘若他真是为母报仇,其情属实,则罪责也当从轻,爱卿以为呢?”周硕显然对不将云横收监颇有意见,然而卫燎明摆着不让他下狱,自己能做的也不多,至少说是“听凭传唤”,这也够了。至于什么“其情可悯,其罪从轻”,他也只是低头拱手:“是。”不得已的暂时同意了卫燎的决定。云横刚擦过脸上的涕泪,随之又伏拜下去谢恩,卫燎笑得亲和,好一副君臣相得的场面。既然云横之事要再审,夜宴也就不能为他而召开,好在卫燎爱热闹,这等理由是不缺的,当下便命云横出宫去换过服饰,卫燎仍旧在紫宸殿听取候见官员的奏陈,顺便就把脸色十分难看的周硕打发出去了。傅希如和裴秘过来,原本为的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云横之事的始末,现今自然在大明宫等候夜宴开始。虽然同属尚书省,一个是主官一个是属官,但其实裴秘和傅希如相知甚少。一是因为彼此忌惮,二是卫燎在这熟悉的过程中没起到什么好作用。傅希如十天里总要在大明宫和宫城来往几次,真正坐堂的时间多数都在午后,和裴秘之间的往来也就因此而只能集中在公事上,彼此对坐闲谈的机会很少。即如此刻。方才周硕对裴秘实在算不上客气,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至少要变色或者发怒,然而兴许是裴秘遭受的冷眼与讥嘲确实太多,又或者是他对周硕这模样早就习惯了,一丝异色也无,落座之后就叹了一口气,道:“这位节度使倒难得,真有一颗赤子之心。”傅希如笑笑,没有接话。=========作者有话说裴秘:嘤嘤嘤。第三十章夜宴赤子之心,算是褒扬。究竟有几分是真不要紧,要紧的是卫燎信了几分。云横方才伏在殿中认罪请罚,无论是做姿态,还是真心话,都叫他博得了卫燎的回护之意。以命偿命自然是不可能,到最后甚至可能毫发无伤。傅希如不说话,裴秘就接着问:“傅大人难道未曾听说过节度使之母的事?”云横的出身一向不是秘密,只是因着他父亲是投降过来的突厥大将,几十年前死于征战,因此倒教人忽略了他母亲这一支。何况他母亲身为舞女,地位无论如何都不高,兴许也只是他父亲的姬妾。身份已然够尴尬了,又何必逢人就提起个中曲折?裴秘这时候提起这些,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闲聊打发时间,但凭言语要探知傅希如心意的事,裴秘又不是没有做过,早就没打这个主意了。“也只知道父母俱亡,”傅希如叹息一声:“谁知道会是这样。”江州刺史之死,难说有几分和此事有关,然而云横脱身,已经差不多是注定的了。他所唏嘘的,权当只是云横讲出来的这个曲折故事吧。裴秘自然不可能会错意,意味深长的跟着叹息一声:“他这外甥女倒是苦尽甘来。”方才场面忙乱,没来得及说,还不知道云横这离散多年的jiejie到哪儿去了,总之这外甥女已经从家妓摇身一变,成了节度使备受疼爱的唯一亲人。傅希如诧异的看了裴秘一眼:“大人倒是怜香惜玉。”裴秘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年纪早该修身养性了,虽然也蓄有几个美姬,但也不至于不自重至此,遇到个女人就生出怜爱之心。他隐约觉得傅希如话中有话,又实在看不出端倪,牙疼一般扯了扯脸皮,哈哈两声:“傅大人真爱开玩笑。”未几,黄门前来传唤,将裴秘叫进去了,两人客客气气的道别,傅希如独自一人端坐在偏殿,从头回忆云横的说辞与几个属官的细微神态,到底没想出来什么疑点,只好暂时放下。他知道以周硕嫉恶如仇,目下无尘的性情,定然会堪称严苛的审理案件,可既然云横做了这样的事,就一定会来找他,早日脱罪。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来,又要怎么做。殿内放着水仙,傅希如随手摸了摸花瓣,竟觉得袖中灌满了烈风,而他整个人都要被席卷坠落悬崖。诚然早就知道退无可退,可真到了这一天,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战栗,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为把他推到这一步的一切。侧殿是用来让候见官员稍事等待的地方,因此一年到头都依照时令供着各种各样的香花,多半是寓意品质高洁的那些,傅希如很熟惯这一切,却不得不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面目陌生。他生长在长安,少年就扬名天下,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这过程如此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