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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都扔在台上。下了台,他是沾都不沾,看都不看。 冷老板不看报纸,别人骂他兔儿爷,骂他千人骑,褒贬之词均置若未闻。 包养这事儿,有了开头,就没有结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戏子。 无独有偶,国军二十八师师长看上他,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人武将的方式全用上了,冷佩玖照样一句话:师长请回,冷佩玖虽是戏子,亦不卖身。 气得师长差点炮轰梨园楼。 再说北方来的一暴发户土匪,自以为听上戏,攀上北平上层人,就是个人物了。这个更惨,还没进到冷老板的门,先被各位票友拖出去揍了一顿。 你说你这不找事儿嘛,咱冷老板啊,就是天上的月亮,寒宫中的嫦娥。你这下了凡的猪无能,还想沾染不成?瘌蛤`蟆想吃天鹅rou,饿疯了你! 反正时局动荡,全面战争不知哪天到来。这亟待上膛的枪,膘肥体壮的马,个个都如弦上之箭,草木皆兵。 紧张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八卦闲谈肯定不能少。 冷佩玖到底卖不卖,是不是卖了又要立牌坊,谁也说不准。 但是,要那么准干什么?真相背后,大多都是无聊。为了不那么无聊,真相也就变得不重要,不必解释了。 反正啊,这冷老板,有贵妃之姿,有虞姬之美,但他的皇上霸王究竟是谁? 这一天,冷佩玖的霸王,终于来了—— 民国二十四年春。 早在三天前,广和楼放出消息,冷佩玖登台演出全本。瞬间戏票抢售一空,千金难买,那是让也不让。太太小姐、老爷公子,还有全城票友都巴巴地等着。没买到票的人,只好琢磨着端了凳子,蹲墙根下听戏去! 刚入夜,这大红灯笼挂起,张灯结彩的首先就热闹了。台下满座儿,过道里站满了人,包厢亦满。冷佩玖还未上台,叫好声早已四起。 再待他一亮相,一开嗓,那小姐们的珠宝首饰,公子们的大洋银元,乌泱泱地往台上扔,也不怕砸到人。 冷老板唱得妙,下面瞧出好。票友们打了鸡血似的,喝彩声不断,掌声雷动。 这园里园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见不到冷佩玖绝代风姿的,通通蹲在门口听。不管听的真不真切,反正里头人叫好,他们也叫好。这是什么? 这哪还叫粉丝,完全是信徒! 守在门口的伙计眯缝起眼,听得也是飘飘欲仙。好歹他没回头看,不然非得吓死不可! 顺着墙根儿看去,一辆军车停在墙下,有一人身材魁梧,着笔挺军装。军帽上别着青天白日徽,领章上两颗金星。 此人即便靠着墙,依然身姿提拔。他面部线条刚毅利落,眉峰如刀,鼻梁挺直,双眼微阖,藏起鹰隼般的目光,浑身散发着阎罗杀伐之气。 再一看,才知他在听戏,听到精彩处,忍不住一声:“好”! 这可吓傻了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副官上前轻声问:“军长,要不咱进去?” 贺琛,任陆军中将27军军长。从天津出差顺道北平,料完公事,正要打道回府。不想经过这广和楼,听了那天上人间只得一人的嗓子,便再也迈不动脚步。 贺琛思量片刻,点头允了。副官在门口找到小厮,一亮身份,当真吓傻。可现在早没了座儿,你大军长要听戏,也不能站着吧。 小厮拿不定主意,最后叫来总管事。管事一听,来了尊大佛呀!当即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请着军长就进去了。 没了座儿咋办?好说,加! 总管事阿谀谄媚,其他人迫于yin威,愣是在戏台下,正正中中,给贺琛加了个位子。再一招手,好茶好点心尽数奉上。 其他人红了眼,但也敢怒不敢言。贺琛,威名在外。脾气暴躁,寡情寡义,从不手下留情。阎王爷见他都得绕着走,打了几年仗,战功赫赫,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好时候。 他想坐哪儿,轮得到旁人插嘴?就算他今个儿想坐戏台上去,也无人拦道。贺军长的马鞭与枪杆,可不是摆设。 冷老板刚演完第八场,台下彩声四起,惊得如打雷一样,一阵阵接连不断,有如波涛汹涌。此时冷佩玖不在台上,可见票友对他多痴迷。 再等他出台时,台下的气氛已经如日中天,冷佩玖的唱腔新颖,声音又清新好听,新鲜!胡琴托得紧凑,句句有彩头。 而冷佩玖抬眼便见台下那突兀的一座,座上笔直地坐着一人。那人取了军帽,马鞭放在茶桌上,一身硬朗,连紧绷的下巴,都线条分明。 冷老板挣着嗓子,嘴里唱到:“在店中开妆镜青丝细挽,正对着明窗下自整云鬓;虽然是长途中征鞍不惯,幸得是风尘里未损容颜;我这里新妆罢镜中顾盼,等候他回来时好与郎看。” 他忽觉唱这句的时机真好,可不是等郎回来,且将新妆与他看么。自己是红拂,他就是那李郎!同时,冷佩玖又可惜,今日该唱。 他是那虞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霸王。 贺琛在台下听得入迷,眼前的红拂女当真是风姿卓越,眉目流转,在灯下美得闪闪发光。 这一眼,于冷佩玖来说,是一见钟情。此后九天仙女下了凡,他动了凡心,起了情丝。再后来,冷佩玖回想起今天这一幕,仍历历在目。 高高的戏台,他的英雄,他的军长端坐下方。军长仰视着冷老板,仰视这个红极一时的名角儿。 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世界。那里面,有他的理想,他的春秋,他的家国梦。 不管如何,也不管贺琛听完这戏感觉怎样——大抵都是好的,但凡听冷佩玖唱过的人,都说好。 贺军长抬脚要走,冷佩玖连妆也没卸,不顾总管事的呼唤,赶紧跟了出来。 贺琛永远记得冷佩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冷佩玖说:“军长,我跟你。” 贺琛站在车门外,有些惊然错愕。他看着冷佩玖一身戏服,头上插着点翠珠花。近了,确实是一副好样貌。 副官简直是要风中凌乱,这冷老板怎与报纸上说的不一样? 不是冷若冰,傲如梅,从不卖身只卖艺?那他眼巴巴地拉着军长,满脸止不住的爱慕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邪门儿! 冷佩玖也永远记得贺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忘不了。 贺琛说:“滚。” 他才是性情冷寂之人,比戏子还要无情。贺琛一寸寸拉开冷佩玖的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他可以理解戏子行当,可以承认下九流的存在,甚至他喜欢听戏,爱这玩意。 但并不代表,出了戏园子,戏子脱了那身有情有义的皮囊,他还会与你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