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夜宿
少年的身形还带着zhè gè 年纪特有的单薄,然而他弯着的背脊却显得那样坚实稳健。 谢姝宁的一颗心从沉入谷底到飞上云霄,只用了眨眼间的工夫。她甚至来不及验证,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不是梦境。燕淮,竟然非但未曾将她丢下,反倒是还将她给背了起来,jì xù 疾行。 她虽然瞧着瘦弱,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背着她而行,实属不易。 狭长的草叶划过她的胳膊,尾端轻轻一下扫过面庞,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来。 谢姝宁不得已,将头给深深埋了下去,一张脸紧紧贴在了燕淮的背上。 浓郁的血腥味霎时盈满鼻腔,带着逼人的凶煞之意,也不知究竟都是谁的血。谢姝宁一惊,仓皇地在燕淮背上仰起头来,谁知不远处正巧有一丛长着刺的枝桠斜斜探了出来,直朝着她的眉睫而来。 她下意识低低惊呼了声,身子僵直忘了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燕淮忽然抬起一手重重一下打在了她后脑上,斥道:“低头!” 尖刺横生的树枝险险擦过她的发丝,未伤及脸面。 谢姝宁伏在那,再不敢抬头,心中惊惶未定,一边又庆幸不已。 俩人在杂草丛生、枝桠乱窜的山林中半跑半避地躲了yī zhèn ,渐渐远离了山下的那条路。西域马跑得快,背上没了人,更是蹄上生风,恍若飞龙。那群人跟在马后紧追不舍。想必这时也都已被带错了地方。 但眼下,仍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 谁也不知,那群人会不会在突然间返身回来。沿路追上山。 随着时间推移,谢姝宁明显察觉到身下少年的不对劲。 他的脚步虽然还在努力迈大,但却已经越来越趔趄不稳。谢姝宁知道,他也已经到极限了。 “世子……放我下来吧……”她趴在他肩头上,迟疑着轻声道。 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再厉害又能有多厉害? 何况,她再不近人情。也不好叫个受了伤又疲惫至极的人再背着自己在山中穿行。 然而燕淮并没有就此将她放下,而是在又行了一段路后才气喘吁吁地将人放了下来,旋即背靠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上。仰头看了看天色。 远离了胡家所在,天空上的红光已早早消失不见,只余下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像是能将人给吞没。那上头没有月。亦没有繁星。黑得全无一丝杂色。叫人瞧得久了,便忍不住开始莫名胆战心惊。他们方才一路上,都在浓重的墨色里摸黑前行。 俩人都累坏了。 谢姝宁就站在距离燕淮一步之遥的地方,低着头看脚下的山石。 杂乱的石头毫无章法,东一块西一块地堆积在那,周围的树木亦生得不佳,mó yàng 丑陋。 谢姝宁微微皱眉,又扭头朝着来时的路望去。 夜风凛冽。将长草吹得四处乱扭,早已将他们来时的路重新给遮蔽了起来。 她暗舒一口气。 那厢燕淮却道:“山下的情况眼下还不清楚。不好立即就下山,今夜我们只能在山上躲一宿,等天亮了再说。” 他冲出胡家之前,寻过吉祥,却没有见到人,只得先行一步,恰好瞧见了谢姝宁便带上一道走人。但他敢肯定,吉祥一定还活着,迟早会来找到自己。 至于谢姝宁…… 他微微侧目,看着夜色下那张经历烟熏火燎已完全看不清mó yàng 的脸,不由失笑。 为何他们每一次遇见,都在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笑着,渐渐又将笑意敛去,站直了身子正色道:“这处山林荒得很,怕是平日里也鲜少有人上山,难保不会有野兽。但今天夜里不能生火,所以,谢八小姐小心些,莫要孤身而行。” 言下之意,今夜不论是山下还是山上,皆危机重重,谢姝宁若不小心谨慎些,出了事就只能自认倒霉。 谢姝宁听到这样的话,忙跟着正色起来,忙不迭点头。 她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又累又饿,不跟着燕淮走,难道要一个人在山中乱闯不成? 图兰几个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寻她,可方才那匹马横冲直撞不知拐了几个弯,就算现下要谢姝宁回胡家去,她也是找不到路的。这座山甚至都还荒着,图兰他们要想找到她,只怕也有得耗。 过得片刻,俩人缓过一口气,jì xù 在山中穿行起来。 天色太暗,谢姝宁脚下磕磕绊绊的,走一步便要绊三步,动作渐渐就迟缓下来。 走了yī zhèn ,她便被燕淮落下了一截。 “世子!”眼瞧着燕淮越走越远,四周影影绰绰的,谢姝宁蓦地出声急促喊了一声。 燕淮便停下来,站在原地候她走近,“八小姐怕吗?” 谢姝宁揪着自己身上十分不合时宜的衣裳,扬脸看他,盯着他朦胧的眉眼微微蹙眉回道:“怕。” 她又不是吃过熊心豹子胆,遇到了这样的事哪能有不怕的?不过眼下,比起怕,她倒是更觉得尴尬些。好在天色黑得很,她身上只着了件里衣这种事,燕淮一时似也没有察觉。 古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今日这幅mó yàng 在夜间走动,已足以惊人。 然,对谢姝宁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快步走近了燕淮。 燕淮看着她,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大步迈开,口中道:“那便别再落下。” 谢姝宁一僵,神情麻木地颔首,舌头胡乱动着,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谢世子。” 少年的手掌,已有了分明的指节。修长而有力,握着她的手时很用力。上头有经年的厚茧,抵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在告诉她,她过去对燕淮其人的了解,太过片面,太过肤浅。 她所知道的那个燕淮,似乎根本便不是眼前的人。 他明明,该是心狠手辣,心思莫测的。 可此时此刻为了她不再落下走失。而紧紧牵住她手的少年,分明十分体贴。 体贴二字自心底里冒出来,吓了谢姝宁一跳。 她简直疯了。燕淮同体贴二字,焉能共存? 偏生燕淮牵着她的手,始终未松,走至枝桠丛生的地方。他甚至会状似不经意地帮她避开。 真是古怪…… 谢姝宁不由疑虑重重。这样一个人,怎会在后来的短短几年间,变成那样? yí huò 间,燕淮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伫立在俩人跟前的,是两棵并生的树,歪歪曲曲缠在一块,在交错的底部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树洞。此地地势颇高,站在树下。若天光明亮便能轻易瞧见底下的情况。但下头的人,却不易瞧见这里。 俩人今夜就决定在这里暂避一晚。 不能点火。就只能靠人来守,因而背门就势必不能再袒露在外头。 这块位置,再hé shì 不过。 谢姝宁也觉得很好,不由松了一口气。 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她可实在是疲惫得厉害,撑不下去了。 燕淮显然也瞧出了这一点,便松了手先去检查了一番,见里头的确安全,这才同谢姝宁一左一右坐下。 树皮上沾着夜露,散发出湿润的清香。 谢姝宁掩嘴打了个哈欠,靠在树上沉沉睡了过去。 明知道眼下不是该睡觉的时候,但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竟会就这样安心地睡着了。 阖上眼后,她迷迷糊糊地想,大抵是她内心深处,对前世的成国公燕淮的手腕,十分确信无疑,而今又知道少年燕淮,不会丢下自己独行,困倦中的心,便安然睡去。 青丝líng luàn ,面容被熏得发黑的稚气少女只着了身脏破的绸料里衣,在湿漉漉的夏夜里,在自己一直心怀恐惧的人身旁,缓缓陷入梦境。 而坐在她身旁的少年,面上糊着的血干透了,成了破碎的沫子,一抹就往下掉碎屑,像是从面上剥下了一层面具,顷刻间被双手揉成齑粉。 俩人的头顶上方,弯弯的一轮上弦月犹如微笑着的眼睛,悄悄自厚厚的积云之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凝视着他们。 稀薄的月色洒下小片,照亮了沉睡中的少女容颜。 上头沾着黑灰,脏得看不出原有mó yàng 。 燕淮俯首,望了她几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抹掉她颊边的一小块污渍。 熟睡着的谢姝宁,嘴角却是紧抿的,昭示了她内心的纷乱思绪,带出几分不属于她样貌年龄的老成。 这张脏兮兮的睡颜,许多年后都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 另一个方向的大道上,随着天空上的黑云渐褪,亦逐渐被冷冷的月色照耀着。 行驶在回平郊田庄路上的马车,沐浴着凄清的月光,被赶得飞快,后头跟着一匹马。 马背上的人,是云归鹤。 驾车的人则换成了动作娴熟的冬至。 云詹先生跟图兰一道挤进了马车里,一人一边守着被图兰捉来的吉祥。 云詹先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这会为了谢姝宁的事,却是想睡也睡不着。月色自小小的窗格外透进来,他长叹了声,道:“阿蛮既是同世子一道不见的,那这事便不好立即知会京都的六爷跟夫人。” 惊动了众人,这件事毫无yí wèn 会被闹大。 失踪,可不是什么小事。 但今夜之事,说不得,不能说,更不好说。 成国公世子身上的麻烦事已不少,若叫谢姝宁牵扯上了,难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云詹先生唉声叹气。 === 还有一章~略晚,争取12点左右,可以明天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