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父亲(二)
当时父亲独自先回了京都,此后又足足过了近半年才去接他们。她过去不懂其中的关窍,乃是因为年幼无知。可时年已二十有二的母亲,竟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这期间,祖母跟陈氏难道会一点也不部署,任由他们入驻谢家?母亲这一去,本就如同闯进龙潭虎xue,九死一生,可母亲却像是满心期盼着谢家人会好好接纳他们三人,实在是叫她心烦意乱…… 她悄悄打量了眼正轻声细语同父亲说着话的母亲,心里忍不住暗暗庆幸,好在她并不像母亲。 若是她的性子像母亲,不等林远致害她,她也早就已经死了。 感慨中,她忽然听到哥哥谢翊轻声道,“阿蛮,箴儿是谁?” 小小的女童怔住。 因为父母说话插不上嘴的谢翊嘟着嘴凑到她身边来,一双眼亮如星子,看得她过了半响才声音艰涩地回道:“我梦见了一个同哥哥生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他就叫箴儿。” 谢翊眯起眼睛,同她靠着肩坐在一处,嘟哝道:“你定是睡迷糊了,哪里会有人同我生得一模一样呢。” 谢姝宁茫然地点头。 突然,在视线触及身上所着衣裳的时候,她再一次愣住了。沿着自己rou呼呼的手往上瞧,入目处是雪白细滑的皮毛,袖口缀着一整圈大小匀称、圆润的粉色珍珠……白狐狸皮的袄子,镶嵌着粉色的南珠…… 真真是奢侈! 谢姝宁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那些即将发生的大事件她都记得,可这些细节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让她穿着这身衣裳进谢家的门,是母亲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只是怕她受不住京都的严寒,所以才取了这样的皮袄予她穿? 她咬着唇瓣,想着若母亲有zhè gè 心思,之后也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败在陈氏手下,可见如今这桩事只是凑巧罢了。 况且宋家旁的没有,可银子却是多的是! 舅舅又只有母亲一个meimei,自是舍得往她身上砸银子,爱屋及乌,她跟哥哥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佳的。谢家自诩世家,可她伯父叔叔家的几个孩子身上穿戴的,素日里用的物件根本就比不得他们的。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谢家人明面上不愿意承认母亲这出身商贾的媳妇,怕折损了谢家的脸面,可心底里却又舍不得母亲丰厚的嫁妆。故母亲去世后,那些原本该留给哥哥跟她的嫁妆尽数都被谢家那张巨口给吞了,连一厘都不曾留给他们。 贪了她生母的银子,等到她出嫁之时,却舍不得在她身上投一丁点。彼时谢家正昌盛,哪里会缺了那么点银子?可她的六十四抬嫁妆中不过都是些虚面上的东西,还是伯祖母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又私下里给她添了一些进去才算是好看了些。 本jiù shì 让林家有苦说不出的换嫁,她虽记在陈氏名下,算是三房的嫡女,可实际上谁不知她只能算是个庶出的。加上嫁妆又不丰厚,所以她嫁入林家之后,被婆母冷眼相待,被林远致不喜,其中立足的艰辛哪怕此刻想来也觉得像是赤足走过雪地一般。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们母子三人千里迢迢地从富庶温暖的江南赶往寒冷的京都,可等着他们的却是比京都的天气还要寒冷许多的人心…… 谢姝宁摸着自己袖口的南珠,努力回忆起那个冬日出的事。 她的meimei谢姝敏,生于次年腊月。如今已是仲冬末,若是她没有记错,再过几日便该进腊月了。 这也jiù shì 说,在离开他们的这几个月中,父亲的确是信守住了当初对母亲做下的承诺。 可是父亲却在他们母子三人到了谢家后,同陈氏走至了一处,有了谢姝敏。母亲不在的时候,他都能守住,母亲来了,他却为何守不住了?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思绪飞扬间,马车已经悠悠然过了寿清门。 沿着三喜大街一路前行,到了路尽头右拐便能看到石井胡同那标志性的青石垒成的水井。jì xù 往前行驶三百米左右,谢家的宅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可马车过了正门,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便驶向了西边的角门。 谢姝宁觑了一眼父亲的脸,神色未有一丝变化,可见他是知道的。而母亲向来以父亲马首是瞻,这会见父亲没有发话,她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 马车停了下来。 谢元茂先下了车,而后转身要来扶她。 “我不下去。”谢姝宁瞪着眼睛。 说话间,宋氏也已经zhǔn bèi 带着谢翊下马车,却被她一把拦腰抱住,皱着细细的两道眉毛道:“爹爹曾经说过,上门做客,主人该当开正门相迎才是,怎地如今却要我们从角门走?” 哥哥谢翊走路早,说话却晚,而她则恰恰相反,一岁半了才堪堪学会走路,话却是早就说得比五六岁的孩子还要顺溜。所以此刻,她说出这么一席话来,在场的诸人也都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谢元茂闻言,脸色微讪地道:“阿蛮,往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了,怎是做客……” 谢姝宁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狐疑的神情来,睁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望着他,道:“既是自家,那岂不是更该往正门进才是?” 谢元茂目光闪烁,接不上话来。 马车堵在了门口,一时间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没法进去。宋氏瞧着不成样子,唯恐给半年前才恢复记忆回到谢家的谢元茂惹了麻烦,急忙弯腰将rou嘟嘟的她给抱了起来,强行塞到外头谢元茂的怀里去,“阿蛮休闹。” 她瘪着嘴,看着宋氏,满嘴都是话,可是却团团缠在舌尖出不去。 前世从一开始,他们便输了气势。 祖母要他们从角门进,这其中的意思哪里还需要再理?可父亲没有反驳,母亲顺从,所以从他们跨进这道门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输了五分! 谢姝宁在谢元茂怀里挣扎起来,喊着:“我要自个走。” 谢元茂许是心虚,好声好气地道:“好好,阿蛮自个走。”说着,将她慢慢地放到了地上。可是没等她走两步,边上突然有个人凑到谢元茂身边来,丝毫没有顾忌着她的意思,道:“六爷,八小姐穿的怕是不hé shì 。” “有什么不hé shì 的?”谢元茂yí huò 地反问。 谢姝宁闻言便暗笑了起来,父亲在宋家过惯了奢侈日子,自然不会觉得她穿的有何不对。可谢家自诩清流,又不是新富乍贵的人家,自然是见不得他们这种满身铜臭的mó yàng 。 “六爷,老太太素来勤俭,不喜奢华。”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口提起了谢家三房的老太太来。 谢元茂的面色便变了变。 谢姝宁看得分明,原地跺跺自己的小脚,眼睛一眯便提着裙子飞快地迈开两条小短腿往正门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