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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官们走马灯般川流不息,伙计见人多也不敢造次,耐着性子招呼来客,开水都送了好几趟。好不容易挨到天欲向晚,客人渐渐散了,几位青年军官却又拖着苏懿上酒楼吃饭去。伙计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把手里的汗巾子往肩上一搭,朝地上狠“啐”了一口,直道晦气,只好明日起早候着吧。 那几位年轻军官与苏懿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年纪相仿,倒也谈得来。有两个是一同参加选拔后自愿留在军中效力的,一位叫赵栩,二十三四岁年纪,皮肤白皙,文质彬彬,倒不似习武之人。还有一位叫萧智,年纪稍长,唇上一撇短须,细眼疏眉,心思缜密。另三位都是军中老油条,入伍只为有饭吃。随着谢铮南征北战后,如今也混到了五品的游骑将军。但看苏懿年纪轻轻,寸功未立,却直接做了正三品的征东大将军,话里话外便透着些艳羡和不满。 六人在都城最好的上阳楼二楼找了个大包间,极品的鼎湖春喝了六七坛,新鲜的鳜鱼,秘制的河豚,炙烤的鹿rou,海外运来的鲍鱼牡蛎,深山挖出的野菌毛笋,还有窖藏的冰糕,刚摘的果蔬,一气上了十来个菜。美酒佳肴满桌,大家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倍觉意气相投,差些儿要结拜兄弟。苏懿趁机打听了下朝廷官员间的各种利害关系,目前姜国的国内形势,以及东南流寇的详情。 众人多喝了几杯,少了许多顾忌,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朝廷上实权自然是在摄政王手里,而左相何箓本是先王的左膀右臂,先王死后,不得重用,一直怨愤难平。谢铮能打进都城,多亏了他里应外合,策动了一批旧臣。 新朝建立后,何箓本与谢铮和睦无间,却在一事上起了罅隙。事情起因是这样的,何府里有一片樱花林,初春时节,花开得美轮美奂。何箓觉得此等美景,须得邀人共赏才有意境。于是拟了个帖子,请了摄政王,右相及其长公子,杨尚书及其两位公子,国师,以及朝中几位年轻才俊,济济一堂,极为风雅。 大家在樱花树下,品酒作诗,看着轻红浅粉的花瓣,一片片雪花般飘飘洒洒,笼罩天地。此情此景,如梦似幻。谢铮抿了口浮着樱花花瓣的清酒,心想:这等绝美景致,封凌一定爱极,只可惜她不能来。不如回宫去找花匠开一片更大的樱花林,以后花开的时候,她在花下弹琴起舞,他在树下鼓瑟相和,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他在那里想入非非,却不知何箓请他们来,除了赏花,还别有深意。何箓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老大已经嫁了,老二老三待字闺中。他一心想给女儿们寻个好夫婿,给自己结个好亲家。于是经过仔细调查打听后,选了这几位人品家世都好的未婚青年到府中作客,让自己的女儿们能好好挑选一番。 为人父母,爱女心切,无可非议。偏偏不凑巧的是,何箓最爱的小女儿看上了摄政王谢铮。何箓满心欢喜,主动托杨尚书向摄政王提出结亲。想着自己于谢铮有恩又有功,如今亲上加亲,谢铮定会满口答应。谁知杨尚书刚一说完,谢铮断然就给拒绝了,连一句客套的场面话都没说。何箓大失面子,小女儿在家又哭又闹,更添心烦,从此就对谢铮生了芥蒂。 如今朝中便分成了两派,一派随同谢铮出生入死的,大多忠心耿耿。一派朝中旧臣,觉得自己受到排挤,心中暗暗不满。 至于国内局势,除了东南一带,其余地界都已安定,其实所谓东南流寇,乃是先王王后率旧部出逃后,固守一隅形成的,并非真的盗匪。当年先王死后,王后扶持自己的娘家侄儿坐了王位。这侄儿那时年纪才七八岁,朝政依旧由王后把持。十年后谢铮攻进都城,她连侄儿也没管,自顾着逃命去了。 十几岁的孩子并无过错,谢铮也没打算杀他,将他贬为庶人,改名换姓流放到西北,交给谢钊监管。但对王后,他却是恨之入骨,誓要捉住她千刀万剐以报灭门之仇。只是苦于大局初定,封凌的王位亟需他辅佐,才不得已将复仇大计搁置了一段时间。 东南多海岛,天气变化无常,时漫弥天大雾,时掀滔天大浪,王后藏身之岛不知踪迹。谢铮虽早派军队多次查探,亦无功而返。 苏懿听了这些话,心下也犯嘀咕:看来这征东大将军不是那么好当的。此次领了这项大差事,不知是福是祸,大约总靠老天眷顾,凭运气而已。若是运气不好,三年五载回不来不说,恐怕还得落个无能的罪名,被谢铮揪住把柄,日后再难见封凌。想到这,顿生无限烦恼,遂撸袖端杯道:“不提那些,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奈何天,且今朝有酒今朝醉罢。”说完率先一饮而尽,其余人也纷纷举杯。 夜色渐深,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酒楼的跑堂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哪位爷有空给结下帐么?小店马上要打烊了。”一说到结账,大家醉得更厉害了,有人甚至打起了呼噜。只有赵栩问了一句:“多少钱?”跑堂的立刻凑到他身边,将账单递给他看:“一共是一百二十五两。”赵栩吃了一惊道:“吃了那么多?这个……我今日出来得匆忙,身上并无这许多现银,不如先挂个帐,记我名上,改日我取了银子再同你清帐。” 跑堂“嘿嘿”一乐,心说:我知道你是哪个?挂你名上,你好大的脸呢!嘴上依旧恭恭敬敬道:“这个,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只是本店概不赊欠,还望爷体谅。”赵栩被驳了个无趣,心里很不痛快,正想拿出御林军的腰牌吓唬吓唬他,又想这都城里的跑堂什么大官没见过,只怕没用,伸进怀里的手顿时停住了。 跑堂的还以为他掏银子呢,却磨磨蹭蹭不见掏出来,只得放了耐心等。苏懿此时正端了杯酒在窗边的木榻上赏那月牙儿,见本来说要请他吃饭的一干人,竟无人肯结账了,心中颇觉好笑。他一向于钱财处并不在意,前几日虽有些潦倒,这日却得了女王赐下的许多金银珠宝。临出门前,特意在身上揣了一锭黄金,两锭银子。 他叫过跑堂,给了他一锭金子。跑堂见是黄金,分外谨慎,对着光又照又瞧,初步鉴定后,又拿下去给酒楼掌柜的检验。验过确认无误,方笑嘻嘻地上来对苏懿说:“这位爷,让您久等了。您那锭金子一共是二两,这里是找您的七十五两银子。您收好。” 苏懿淡笑着点点头,随手捡了最小的一锭五两银子,赏了跑堂的:“今夜你伺候得辛苦了。”跑堂的立马接过,点头哈腰道:“几位爷都喝醉了,小的给您们叫几顶轿子送回去吧。” 半夜三更,客馆里静悄悄的,都在熟睡中。醉醺醺的苏懿进了院子,凭着一点残存的清醒,取了钥匙开门,进了屋随手闩了门,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酒真是个好东西,几杯下肚,天大的烦恼都抛之脑后。 朦朦胧胧中,他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