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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胤不知道怎么吩咐的,竟然将整间书房布置得与他们少年读书时并无二致,无论是房中的摆设、墙上的字画,甚至架上的典籍,都与他的记忆完全契合起来。 周澜沧出神地取起多宝格架上一块方砚把玩,那块紫金石砚是他从父亲的收藏中得来,私底下送给李元胤的。李元胤没拿来用,一直放在架上。后来书房换了几次摆设,多宝格也收了起来。他原以为那块砚台必定是丢失了,没想到还保存得好好的。 再往前,书桌上散落着一沓乳白洒金宫宣,纸质是上好的质地,只不过细看之下,边缘略有些泛黄,似乎已有不少年头了。 他好奇地拾起纸页查看,这一看不得了,惊得他手一松差点把整叠纸张都散落到地上去。 纸上满满当当都是他自己的墨迹。有被太傅罚抄的圣贤章句,也有他自己空暇时练字的习作。他写字不得章法,不管怎么写都达不到标准,心生烦躁的时候,就会在纸页边缘乱涂乱画。最后还得李元胤手把手教着他写。 他看着纸上乱涂的一只乌龟,还有满纸拙劣稚嫩的字样,想起自己过去斑斑劣迹,又是惭愧又是好笑。 过于沉浸在回忆之中,让他没有发现身后房门悄悄打开。 替他领路的那位公公进了房内,身后跟着另一位内侍,是皇帝寝殿的内务总管,也是李元胤的心腹之一。 “周大人。” 苍老的嗓音将他唤回现实。 周澜沧猛然回头,看见总管太监手中捧着一件物事。 看来李元胤总算让人传旨来了。遣人来传达消息,而不是亲自来见他,这样一来,他想见到对方的期望就得落空了。但是期望落空总比从头到尾云里雾里,摸不清对方的意图还要舒坦。 所以周澜沧安静地跪了下来,等待总管太监向他宣读天子的旨意。 “……周大人。” 等了半晌,对方没有宣旨,而是又喊了他一声,语带催促之意。 他抬起头,发现内务总管手上捧的是一个木盘,上面没有什么圣旨,只有一杯酒。 “这是什么意思!?”周澜沧缓缓站起来,感觉自己就连呼吸都在颤抖。“圣上就让你拿这个来给我,没有别的了?圣上还说了些什么?” 天子赐酒,不喝乃为不敬。 可是从来只有听过在筵席间赐酒,没有听说过深夜里把人领到偏殿再赐下酒来的。 除非这杯酒是鸩酒,除非李元胤真的存了心要对他下手。 “皇上只说,让您把这杯酒给喝了。”总管太监上前一步,弯下腰,将酒杯端至他眼前,“周大人,莫要违抗了圣上的意思,请吧。” 周澜沧喉头动了动,咽了口唾沫。酒液澄黄清澈,香气扑鼻,判断得出是上等佳酿,可是里头八成掺了断肠□□。 李元胤算计自己的舅舅和母后,重掌权柄,于情于理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地方,但好事者深究起来,终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往大里说,甚至可以冠上不孝的名号。所以对于全程参与密谋的周澜沧,李元胤想要将他鸩杀封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不懂圣上的意思。” 只是周澜沧无法接受事实。 李元胤深夜等着他入宫,又将他引到静僻之处,因顾念着往日情份,不忍让他见血,也不愿意罗织罪名污蔑他的名声,而是选择让他在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安静体面地死去。 这样解释起来,种种蹊跷之处都变得合理许多。 君王无情,单就李元胤还记挂着他们少时相处的时光,便已经是圣眷浩荡,深恩难偿。但周澜沧仍旧不甘心,他仍然觉得自己跟对方,本不该仅只于此。 “行,我喝。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见圣上一面。”他定定神,抹了把脸,哽着声音说道。 “周大人,这使不得。”总管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您有什么话,也得喝了再说。”言下之意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周澜沧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李元胤就连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留给他,而且就连最后一面也不打算见他。 “既然如此,你帮我带句话,总可以吧?” 周澜沧端详着总管太监的神色,只见对方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轻轻颔首。 他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开始搜肠刮肚想着要请对方带什么话给李元胤。 假如李元胤就在眼前,他会想对对方说些什么呢? 埋怨的话想必少不了的。如果担心自己泄漏消息,李元胤大可以直接让他辞官,放归乡里,逍遥余生,如今却备下毒酒要来封他的口,难道在对方心中,自己就这么不可靠,无法全心信任吗? 尽管有所埋怨,单就君臣分际而言,李元胤真的待他不薄,一直以来都让他深受重用。甚至在他表明了逾矩的心思之后,李元胤对他也没有任何轻侮之心,而是给他机会,让他能一展长才。 所以,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始终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 但是周澜沧虽说没有能够与李元胤两情相悦,最起码李元胤对他十分纵容,让他在私底下不需要过于克制自己的情感。 他身为臣子,对圣上抱有恋慕之心,原本就于礼不容。李元胤却自始至终没有苛责过他。 这样细细想来,对于最后的结局,周澜沧觉得自己似乎也释怀了。 “你若见了圣上,便帮我带上这句话。”周澜沧端起酒杯,遥遥向皇帝寝殿的方向敬了酒,皱起眉头一滴不漏将杯中酒液给喝得精光。 酒气在腹中翻涌。一声脆响,他将那只白玉杯放回木盘上。 “敢问大人要带的是什么话?” “……我不后悔。” …… 内务总管确认过杯中一滴不剩,便向周澜沧行了一礼,告退而出。 周澜沧扶在桌案边缘,等着药酒毒性发作。 他没有亲眼见过被鸩酒所杀的人,但是年幼时曾经听父亲叙说过,鸩鸟之□□性极快,有些服食者还没将□□完全吞入腹中,就已经气绝。 就算稍微偷工减料,药性差点,过个一时半刻怎么也得死绝了。 但是他等了半天,除了酒性发作,整个人有些晕乎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同时腹中还有一团热气涌动。 也许李元胤给他服的不是鸩毒,而是别的□□,但他学识浅薄,辨别不出药物种类。事到如今,服的是什么药也都无所谓了。 他双手抓着桌沿,感觉体温越来越高,视线逐渐模糊,身体感受似乎逐渐脱离掌控,心情却出奇平静。 他看着眼前泛黄的手稿,想起李元胤当初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腕教他运笔。 ‘裕川,正侧互用,指腕并运。像这样子,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