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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大好了,回了上海。表弟一向是上海晚报的忠实读者,向来倾慕陈主编的才华文笔,听我说起陈主编您也是京戏票友,所以表弟敬治菲酌,只盼主编您能赏光一叙。” “哦……” 陈主编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世故精明如此人,又岂会猜不到沈汉臣在此时搬出“表弟”这个程咬金的目的。沈汉臣只怕他不来。但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到了那晚七点钟,西装小背心打扮,衣冠楚楚的陈主编,手拿着文明棍,携着夫人准时应约而来。 沈汉臣常听人说,华连臣的容二爷惯会交际应酬,从来没亲眼见过,可是这一次,当端坐在八仙桌后,一身白衣的容嫣面露微笑,站起身来,迎向来客之时,沈汉臣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禁一呆。他几乎认不得他了。此人是日日在家中,游手好闲,百无聊赖地只等着自己回去的青函?眼前这个翩翩玉人,真的是那个成日裹着自己的灰色旧袍,没精打采的,抱着一本或坐或躺的那个懒洋洋的青函? 说不出是哪里变了,眼前的人,一举手,一投足,一浅笑,一沉吟,无不焕发出明星的光采。书中所读到过的神采照人,不过如此。 容嫣的风流灵巧,让沈汉臣又惊又喜,为之神移,几次在席间望着他几乎呆了,险些记不得陪笑奉承自己的顶头上司。 但他的小小失态,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容嫣显然才是今晚的主角,觥筹交错间,谈笑风流,周旋全局时,进退得宜。 他那双深黑色的美丽眼睛望向谁,谁就觉得如沐春风,如蒙厚爱,就连陈主编的夫人,一个戴着眼镜的青白脸面薄唇女子,平日里不苛言笑的女子大学舍监,今晚也脸染红晕,尖声而笑,一反常态。 这是一场非常成功的饭局,主客都同乐融融,没有一刻是冷场,没有一个人感到自己被忽略,一顿饭下来,彼此几乎已经觉得成为非常好的朋友,互相看着也亲切。容嫣在席间还即兴清唱了一段“水殿风来秋气紧,月照宫门第几层”,宾客无不哄然叫好,沈汉臣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就好象第一次听他唱戏,沈汉臣又仿佛回到那个令人神魂颠倒的瞬间,在那一刻,他只恨不得立即将他拥在怀里,又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叫,要说给全世界知道,这个美人是我的——仅此这一点,已足够令他骄傲狂喜了。 沈汉臣的眼睛偷偷地从席间众人脸上一个个滑过去,又一个个看回来。 这样被人从旁打量着,而他们毫不知觉,他们的眼睛,就象飞蛾向着光芒一样,只望着一个人,一个散发光芒的人。沈汉臣只觉满怀欣喜。 我什么都没有,可我有他,而你们什么都有,可你们没有他。 曲终人散,陈主编一直握着容嫣的手,将他亲自送上马车——容嫣花了十个大洋租来一晚的马车——而且非要看着他的马车远去,这时才尽兴地转过头来,这时才看到了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后的沈汉臣。 沈汉臣这时才觉得有一种被人刮目相看的感觉。因为陈主编说:“原来你是容二爷的表亲,咦,怎么不早说?” 早说,早说又待如何?沈汉臣只是陪笑。 陈主编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扶着夫人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了。 沈汉臣独自一人立在夜色中,心潮起伏,只想着青函,青函,此时他只想要青函。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沈汉臣摸黑开了门。借着一点微弱的街灯光芒,他看得清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窗前,听见他回来,也没有回过头一下。 沈汉臣微微一怔,有一种很微妙的失落感。 隐隐记得,曾在他们报纸的白话版看过某个国外的童话,过了午夜十二点,消失了魔法,马车会变成番瓜,公主失去了光芒,变回了一个普通仆女。现实不可思议的呈现它的本来面目。 “为什么不开灯?”沈汉臣一边关门一边问。 “……不是你说的吗,电费贵得很,我们要节约。”又是那种懒洋洋的声音。 沈汉臣无话可说。这的确是他说过的话。 回来时,一路上满腔的热情已经被象淋过了冷水,沈汉臣勉强自己仍然兴致勃勃,摸黑走到窗边,将那人抱在自己怀里。 “青函,青函……”嘴唇熟稔地去吻他的耳边:“今晚,你真是……” 容嫣一动不动,突然问道:“你这一次怎么不问,请客吃饭的钱,租马车的钱,做那身衣服的钱,理头发的钱,是哪里来的?” 沈汉臣一怔。 “是,是啊,我……我给你的那些钱,是不够的吧?这……这,那些钱是……” 沈汉臣有些狼狈。 容嫣没有答他。 “汉臣,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我也有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沈汉臣慢慢的松了手,容嫣回转身来。黑夜里,只见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沈汉臣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满腔的欢欣热情全为乌有。 “什么事?” 静了一静,听见容嫣清清楚楚的说:“我要再唱戏。” 雪已经停了,窗前的玻璃上凝前薄霜,北风一阵紧一阵松的尖声吹过,新式楼房的窗户发出轻微的震响。 沈汉臣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容嫣的声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的,我会闷死,会憋死,再不能唱戏,我一定会死。” 半晌,沈汉臣道:“舍得,舍得……你到底还是舍不得。” “汉臣,我知道你会气我,会怪我……” 沈汉臣打断了他:“不,我只气我自己,怪我自己。我不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让你继续做那个锦衣玉食的容二爷。” “汉臣!不是这样的,汉臣!” “那是怎样!”沈汉臣的心都揪紧了,一种对未来无法掌控的恐惧抓紧了他,他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脸,低声道:“我恨我自己没用!我是一个无用的男人!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最后还要靠你,才保得住自己的饭碗,我真是没用,没用。” “汉臣!”容嫣捉住他的手,握得很紧,但随即他松开了:“你还是不懂得我。” “我懂,我懂得。名和利,我怎么不懂。”沈汉臣端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