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言情小说 - 三体+黑暗森林+死神永生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69

    雷斯是澳大利亚土著,八十多岁了,身体仍很强健,黝黑的脸上长着雪白的胡须。作为本地人,他暂时能够保有自己的房子。他是一个冬眠后苏醒的公元人,在危机纪元前曾是一个土著文化保护组织的负责人,在危机纪元初冬眠,目的是为了在未来继续自己的事业。醒来后他发现,跟自己预料的一样,澳大利亚土著与他们的文化一起,已经接近消失了。

    弗雷斯的房子建于21世纪,很旧但十分坚固,位于一处树丛边缘。迁到这里后,程心和AA的生活安定了许多,但老人给她们最多的还是心灵上的安宁。与大多数人对三体世界撕心裂肺的愤怒和刻骨铭心的仇恨不同,弗雷斯淡然地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很少谈论这危难的时局,只说过―句话:“孩子,人做过的,神都记着。”

    是的,人做过的别说神,人自己都还记着。五个世纪前,文明的地球人登上了这块大陆(尽管大部分是欧洲的犯人),在丛林中把土著当成野兽射杀,后来发现他们是人不是兽,仍照杀不误。澳大利亚土著已经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生活了几万年,白人来的时候澳大利亚还有五十万土著,但很快就被杀得只剩三万,直至逃到澳大利亚西部的荒凉沙漠中才幸免于难……其实,当智子发表保留地声明时,人们都注意到她用了Reservation这个词,这是当年对印第安保留地的称呼,那是在另一块遥远的大陆上,文明的地球人到达那里后,印第安人的命运比澳大利亚土著更悲惨。

    刚到弗雷斯家里时,AA对那旧房子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那里好像是澳大利亚土著文化的博物馆,到处装饰着古老的树皮画和岩画、用木块和空心树干做成的乐器、草辫裙、飞去来器和长矛等。最让AA感兴趣的是几罐用白色黏土、红色和黄色的赭石做成的颜料,她立刻知道了那是干什么用的,就用手指蘸着在自己的脸上涂了起来,然后跳起她从什么地方看到过的土著舞蹈,嘴里哈哈地叫着,说早点这样就能把之前住的房间里那几个婊子吓住。

    弗雷斯笑着摇摇头,说她跳的不是澳大利亚土著的舞,是毛利人的,外来的常把这两者搞混,但他们很不同,前者温顺,后者是凶悍的战士;而就算是毛利人的舞她跳得也不对,没把握住其精神。说着,老人用颜料在自己脸上涂了起来,很快涂成一张生动的脸谱,然后脱下上衣,露出了黝黑的胸膛上与年龄不相称的结实肌rou,从墙角拿了一根货真价实的长矛,为她们跳起了毛利战士的舞蹈。他的表演立刻像勾了魂似的把她们吸引住了,弗雷斯平时的和善宽厚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变成一个咄咄逼人的凶煞恶神,浑身上下充满了雄壮剽悍的攻击力,他的每一声怒吼、每一次跺脚,都使窗玻璃嗡嗡作响,令人不由得发抖。最令她们震撼的还是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灼热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气喷涌而出,凝聚了大洋洲雷电和飓风的力量,那目光仿佛在惊天动地地大喊:不要跑!我要杀了你!!我要吃了你!!!

    跳完舞,弗雷斯又恢复了平时的和善模样,他说:“一个毛利勇士,关键是要盯住敌人的眼睛,用眼睛打败他,再用长矛杀死他。”他走到程心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孩子,你没有盯住敌人的眼睛。”他轻轻拍拍程心的肩膀,“但,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第二天,程心做了一件连她自己也很难理解的事:她去看了维德。那次谋杀未遂后,托马斯·维德被判刑三十年,现在,他所在的监狱刚迁到澳大利亚的査尔维尔。

    当程心见到维德时,他正在干活,把一个用做仓库的简易房的窗子用合成板封住。他的一只袖管是空的,在这个时代,本来很容易接一只功能与正常手臂差不多的假肢的,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有两个显然也是公元人的男犯人冲程心轻佻地打口哨,但看到程心要找的人后他们立刻变得老实了,都赶紧垂头干活,好像对刚才的举动有些后怕。

    走近维德后,程心有些惊奇地发现,虽然在服刑,还是在这样艰苦的地方,他反而变得比她上次看到时整洁了许多,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发梳得整齐有形。这个时代的犯人已经不穿囚服了,但他的白衬衣是这里最干净的,甚至比那三个狱警都干净。他嘴里含着几颗钉子,每次用左手将一颗钉子按进合成板里,然后拿起锤子利落有力地把钉子敲进去。他看了程心一眼,脸上的冷漠没有丝毫变化,继续在沉默中干活。

    程心看到这人第一眼时就知道,他没有放弃,他的野心和理想,他的阴险,还有许许多多程心从来不知道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放弃。

    程心向维德伸出一只手来,他看了她一眼,放下锤子,把嘴里咬着的钉子放到她手中,然后她递一颗钉子,他就钉一颗,直到程心手中的钉子都钉完了,他才打破沉默。

    “走吧。”维德说,又从工具箱中抓出一把钉子,这次没有递给程心,也没有咬在嘴里,而是放在脚旁的地上。

    “我,我只是……”程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说离开澳大利亚,在移民完成前快走。”维德低声说,他说这话时嘴唇几乎不动,眼睛盯着正在钉的合成板,稍远些的人都会以为他在专心干活。

    同三个世纪前的许多次一样,维德又是以一句简短的话让程心呆住了。每次,他都像是扔给她一个致密的线团,她得一段一段把线团拆开才能领会其中复杂的含义。但这一次,维德的话让她立刻不寒而栗,她甚至没有胆量去拆那线团。

    “走吧。”维德没有给程心提问的时间,紧接着说,然后转向她,短暂地露出他特有的那种冰水般的微笑,“这次是让你离开这儿。”

    在回沃伯顿的路上,程心看到了大地上密集得望不到边的简易房,看到了在房屋之间的空地上忙碌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像从世界之外看着这一切,而这一切也突然变得像一个熙熙攘攘的蚁窝。这个诡异的视角使她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一时间,澳大利亚明媚的阳光也带上了冷雨的阴森。

    移民进行到第三个月时,迁移到澳大利亚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亿。同时,各国政府也陆续迁往澳大利亚各大城市,联合国迁到悉尼。移民由各国政府领导指挥,联合国移民委员会对全世界的移民行动进行协调。在澳大利亚,移民都按国家分区域聚集,以至于澳大利亚成了一个地球世界的缩小版,除了大城市外,原有的地名已弃之不用,代之以各个国家的名称和各国大城市的名称,现在,纽约、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