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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宫里的人。"绿腰想起来,提醒着,"会不会是格格上次出宫的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不是。我觉得跟她挺熟的,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挺熟的怎么会想不起呢?"绿腰笑起来,"要说熟悉,其实这后花园和咱们宫里的建福花园也挺像的,就是这里多的是梅树,建福花园却是桃树。" "就是。这里怎么会没有桃树呢?"建宁被提醒了,她站下来,回头命令跟随在后的吴府家人,"传我的令,把这些梅树砍了,全栽成桃树。" 老管家一下子就呆住了。 当吴应熊听到建宁要砍梅花的决定时,只说了一句:"我看谁敢。" 自从洞房花烛夜后,吴应熊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小妻子,只是听下人告诉他,格格每天都在换着法儿捣乱,这个名副其实从"天"而降的格格简直就是魔鬼托生的,都不知道她那样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歪主意,那么强的破坏欲,每天都能想出新的方法跟人对着干。 真无法想象,那些只有民间最淘气失教的野孩子才会做出来的无聊举动,这位十四格格竟然玩得如此兴致勃勃,而她的随从嬷嬷们完全不加规劝,只除了一条——她一直闹着说要出府去玩,但是嬷嬷告诉她,新妇归宁之前,是不可以离开夫家一步的。不能出去让她很生气,好在她对新家多少有点新奇,于是每天巡查一个院落,每天发明一种游戏,而这游戏的方式永远指向一个目的,就是破坏。 吴府的家人叫苦连天而无可奈何,他们完全不敢违逆,只要稍有异议,她就会板起脸来说:"难道我不是这里的女主人吗?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我说了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她说的是事实。人们只得由着她。从制约森严的后宫来到唯我独尊的额驸府,她就像鸟儿出笼一样,除了恶作剧,对什么都不敢兴趣。想起什么便是什么,想说什么张口就说,完全不顾及格格的身份。 下人向吴应熊重复建宁关于"丈夫"这个话题的妙论,她说:"凭什么莫名其妙就给我赐了一个丈夫?丈夫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凭什么要我呆在他的家里?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要让皇帝哥哥砍了他的头,另给我赐一个丈夫。"下人学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愁烦的,却又忍不住笑。 吴应熊也忍不住苦笑,他暗暗地想,在格格出宫前,怎么会没有人教导她规矩呢?明明有二十四个陪嫁男女,包括四个教引嬷嬷,难道谁都没有给她讲解过什么是"丈夫",什么是"结婚",什么是"洞房"吗?她好像完全不懂得羞耻,规矩,礼数,以及夫妻之道。就好像有人在存心耽误她的成长,在她的人生之初已经帮她画歪了第一笔,从一起步就没打算要她走上正路,无论她嫁给谁,都注定了不可能得到幸福——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不配做皇家的额驸,所以存心要制造一个麻烦格格来羞辱他?那似乎大可不必废这样的周章,指婚一个宫女给他不是更容易?而且明明听说这位格格是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也是皇上最亲近最疼爱的十四妹,难道是因为这样才使她如此刁蛮?可是纵然恃宠而骄,也不至于这样无知呀。宠爱只会使一个骄傲的格格狂妄无礼,却不会让一个出嫁的新娘蒙昧无知。 但是建宁不懂规矩也有一点好,那就是她只是感到寂寞,因为陌生而感到本能的恐惧,并将这恐惧转化为一种破坏力,这就像小孩子见不到mama就要发脾气是一样的。可是她并不渴望见到额驸,也不懂得格格见额驸需要宣召,额驸未经宣召就不可以走进格格的寝宫。 所以,她出嫁以来,除了洞房之夜,就再也没见过吴应熊,也想不起要召见他,而吴应熊也就乐得清闲了。 然而明天就是格格归宁的日子,太后和皇后必会垂询新婚夫妻相处的情形,如果他们知道额驸竟然在洞房之夜缺席,并且一连八天都没有向新娘请安,一定会怪罪下来的。那时,他的"谢恩",随时都可能变成"领罪"。 可让他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曲尽丈夫之道——他是宁可"得罪",也不愿意"承恩"的! 一想到太后甚至礼部有可能插手到自己的床帏之事上来,吴应熊就觉得难以忍耐,他想与格格的决裂是早晚的事,如果今天她坚持要砍那些梅花树,那就让一切提前爆发好了。大不了建宁回宫告御状,看皇上到底是砍那些树还是砍他的头。 那些梅花树是他在遇见明红颜的第二年种下的,每当梅花开放的时候,他就会从花香里感觉到红颜的气息。这府里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梅花林,心烦的时候,他可以在梅花树下坐很久很久,直到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有足够的勇气顶着天下第一大汉jian之子的名头继续苟延残喘。 他活得这样不容易,不快乐,梅花林几乎是他赖以生存的惟一空气,而格格居然要下令将它们斩除,要他如何忍耐?如果皇上真肯为了那些梅树而砍了他的头,也许他会觉得更轻松一些,甚至会觉得感激,至少,他是变相地为了红颜而死。 为难的是夹在格格与额驸之间的下人们,没有人敢把那句忤逆大胆的"我看谁敢"重复给格格听,他们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已经在寻找桃树苗了,只是现在并不当令,不如过了冬天,赏过最后一季梅花再连根挖除,刚好可以在原来根xue里种桃树。 他们这样恳求着的时候,并不抱希望格格会答应,八天来,他们早已领教了这位格格的异想天开与雷厉风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建宁略微想了想,竟然点了头——她跟长平种过桃树,是知道节令的必要的。家人们大喜过望,本以为这位格格毫无心肝呢,原来也有讲道理的时候。他们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跑去向额驸报喜。 吴应熊再次苦笑了,喃喃说:"谢格格开恩。"—— 从今往后,他的一生都会重复在"领罪"与"谢恩"之间。这些日子,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谢恩行礼,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能做得一丝不错,熟极而流,就好像天生做惯了奴才似的。然而今天,在失而复得的梅花前,他忽然忍无可忍地发作了,站起身对管家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须得赶紧去办。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可明天是格格归宁的日子呀!"老管家大惊,"府里还有好多事儿得提前准备哪,公子现在不比从前了,已经赐了婚,是额驸了,随便出府,得跟格格招呼一声儿,免得等下格格叫起人来,可怎么答应呢?还有……"他罗罗嗦嗦地跟在吴应熊身后,从东院暖阁一直跟到马房里去,眼看着额驸已经一翻身骑在了马背上,唬得忙拦住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