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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方犁从大司农丞府回来,天已经黑了。到家后他十分疲累,恹恹地吃了两口饭,便回房睡觉,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到贺言春说过,京城东郊有座柏荫台有几分灵验,他曾随阿娘去烧过香。方犁当即决定,第二天就去柏荫台烧香去。 眼睁睁盼到天亮,方犁立刻起床梳洗了,带着小殷等人往城郊去,一路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出太阳之前,汗流满面地爬上了柏荫台顶。就见山顶清风阵阵、古柏森森,中间那房舍里,有一位年老的华衣妇人,正合眼跪坐在蒲团上虔诚祷告。不是言春的阿娘是谁? 方犁见了,眼圈一热,忙上去给白氏施礼。白氏见是他,也还礼不迭。两人不用多言,都知道对方因何而来。原来白氏自贺言春出征之日起,就搬到柏荫台上,好方便她天天过来祷告。等方犁上了香、祷告完毕,到门外时,就见白氏正由几个仆妇陪着,坐在柏树下一个石凳上。看见方犁出来,白氏便冲他招手儿。 方犁忙过去了,两人叙过寒温,白氏便执着方犁的手,道:“悄悄儿告诉你,这地方神明是极灵验的!那年皇后有了身孕,我特地带着春儿过来烧过香,求神明保佑娘娘如意安康。后来娘娘虽遭了些磨难,不都化险为夷了么?” 方犁点点头,道:“定是神明见老夫人心诚,不忍辜负了您老人家!” 白氏便微微笑了,道:“好孩子,你也受苦了。我家春儿啊……”一语未了,叹了口气,才又接着道:“我家春儿是个有福气的!我找人给他算过,都说他命里该有大富大贵。虽一时有些挫折,终究能守得云开见日出。好孩子,你休担心……” 方犁又点点头,道:“我晓得了,老夫人也不可太过cao劳。不然,等他回来又该心疼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方犁便要告辞下山去。白氏带着仆妇们,一直送他到下山路口。方犁和她挥手作别,一面往下走,一面抬眼看,就见山下是一望无际的漠漠平原,平原尽头,是起伏的山脉,几乎与天溶成一色。 山的那边,是更多的平原和更多的山。一直往北走,就能到白石郡。方犁念及此处,只觉得抓心挠肝、五内俱焚。--言春,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将军令 贺言春从马上跳下来,边走边低头张望,后来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黑乎乎的一小粒土块,举在眼前细细地看。 程五一路紧跟着他,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忙凑上来道:“这是什么?” 贺言春把那土块掰开来,凑到鼻尖处闻了一闻,抬眼看向远处,面无表情道:“羊屎。” 程五立刻十分嫌弃地后退一步,旋即反应过来,惊喜道:“羊屎?这么说咱们没追丢?” 贺言春把羊屎球丢了,拍拍手站起来,边往马旁边走,边接过齐小白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喝了几口,又递还给他,道:“这坨屎还很新鲜,看样子就是昨天的。咱们离匈奴人不远了,传令所有人,加快速度往前追!” 齐小白和程五立刻道:“是!”各自翻身上马传令去,正在休憩的骑兵们迅速起身整队,朝西边追去。 这是他们进入大漠的第十八天。大半月前,一万骑兵在白石郡集结,短暂休整后,就根据线报,在茫茫大漠里四下搜寻起了匈奴骑兵,结果好几天过去,鬼影子都没看到一个。耗到第十天上,贺言春和程五邱固商量后,果断改变了策略,从找人变成了找牲畜。 匈奴人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草原部落的骑兵,平时四处劫掠,回家则以放牧为生。而放牧离不开有水草的地方。既然他们跑了好几处,都无法找到匈奴骑兵,足以证明情报不那么准确。那还不如离开既定线路,去探查附近的水草丰茂之地,循着大群牲畜的足迹,总有能找到人的时候。 于是,在边郡向导的指引下,骑兵营花了两天时间,终于抵达附近一处匈奴人的牧场。但当他们赶到时,却扑了个空。根据地上足迹,向导判断这群蛮子部落约有一两千人,大约是四五天前离开这里,向西去了。贺言春当即决定,骑兵营将士带足十几天干粮和水,甩掉补给,直接追赶上去。也正是从这时起,他们和后方供给部队彻底失去了联系。 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他们在大漠里搜寻了四天,从地上遗落的粪便和足迹来判断,他们离这群匈奴人越来越近。追到此时,骑兵们人人心里雀跃,觉得希望就在眼前。 这天,大股人马追到天黑时,领头的向导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前方道:“贺将军,不好了!咱们被蛮子发现了!” 贺言春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就见漫天夕阳中,一只鸟在空中飞翔,忽然发出一声长啸,掉转头朝西飞去。 “那是海东青!”向导常年在大漠贩牛羊,见了那鸟就很慌张,大声道:“蛮子们向来用海东青来查探周边敌情。那鸟已经发现我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贺言春冷笑一声,张弓搭箭,朝天射去,就见利镞破空而去,越来越小,渐与海东青合二而一,片刻后,那鸟直直从空中坠落下来。程五从旁看到,喝了一声“好箭法!” 贺言春对左右道:“杀过去!”说罢一夹跨下马匹,如一枚流星,领头朝前飞驰而去,后面骑兵紧紧跟随,草原上马蹄震声如雷。狂奔不久,渐渐便看到前边现出人马身影,骑兵营顿时士气大振,人人都情不自禁呼啸起来。 匈奴人马在前疯狂奔逃,大夏骑兵在后紧紧追赶,眼看两拨人离得越来越近,前方却突然出现一座绵延起伏的大山。那山十分险峻,山间只有一条细细的羊肠小道。程五等人眼睁睁看见匈奴人马从小道中穿进去,渐渐消失了踪影。 “cao他娘!”程五在大漠里晃荡了十几天,这还是离匈奴人最近的一次,眼见人跑了,顿时按捺不住焦燥,道:“将军,已经到了这里,怎能白白放手?反正蛮子人少,不如我们杀过去!” 贺言春却勒马摇头,仰头看着面前高山,沉吟道:“不可轻敌!此处地势极险,易守难攻。蛮子熟悉地形,一定会在中途设伏。传令后面,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先住一天。” 后面骑兵追发了性子,暗地里都有些不服气,但将军发了话,也只得作罢,各自跳下马来,生火做饭不提。贺言春却让人叫了邱固和胡十八来,几人围坐一团,商量起明天要怎么办。 贺言春道:“我刚才问过向导,要过这山,只有蛮子们走的那一条小路。若打别处绕过去,骑马要五天时间。咱们的马快,说不定三四天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