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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的事更加证明他的建议确是对的。 与几年前山东发生的那场屠杀不一样,东北事变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人们的估计。西历新年过去,上海交易所里的现货棉纱成交量就下降了将近三成。而后,日军出兵上海,沪上的华商纱厂几乎全部停工。随后的数年,整个经济更是陷入了恐慌性的低靡,纱锭数量最多的几家华商纱厂甚至到了开工即为亏本,不得不停工整理的地步,与之相比,宝益真可算是抛售在了最高点上。 但仅在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后来的事,宝益待售的消息传出去,来谈价钱的一波多过一波,最终通盘拿下的是申成纱厂的容翰民,甚至连同厂里的工人、职员,以及那位高经理,全都一起要了过去。 交易完成之后的酒席上,容老板颇为得意地说,工厂、纱机、技术工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东西,市面上有多少,他便吃多少。 唐竞听着,不禁佩服这份豪气,他就做不到,他只是一个庸人,看着天色,观着山水,时刻筹谋着逃亡,哪怕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逃亡。 孤岛余生 17.1 沪战是那一年腊月里的发生的事,当时距离春节不过几日之遥。起初只是日本浪人街头寻衅,闹出几桩事情来。日本方面便以保护侨民为由,将两万海军陆战队调驻上海,再下最后通牒,要求中国驻军撤离上海。哪怕这些无理的要求都得到了南京方面的同意,仗还是在那一夜打起来了。 从深夜到黎明,华界那边炮声不息。第二天早上起来,到处都是涌进租界避难的平民。万国商团也被紧急调集,打着各国旗帜,和着小军鼓的节奏在街上行进。 起初还有人在想,这么些洋人在这里,定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叫日本人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实就在眼前摆着,这千把佣兵的作用不过就是同巡捕一起在苏州河界桥上筑起了路障罢了。木栅、铁丝网与装甲车,将晚来一步的难民挡在租界之外。仅仅一河之隔,仿佛就是另一番天地。从这一边望向那一边,硝烟升腾,残垣断壁,好一个隔岸观火。 最后,还是租界的中国人发了声音,运了大量药品与军需物资去战区,再加上一笔笔或多或少的捐款,驻防在闸北的守军才得以把积欠了九个月军饷发下去。这些人中什么样的角色都有,实业商人,地产巨头,影星歌星,帮派首领。 士气得以重振,战事却仍旧僵持。日军败退虹口租界,英美法领事总算出面调停。日本方面提出借道法租界实施包抄,公董局照老规矩开会投票,差一点就要答应了。 穆骁阳作为华董,也在那日的会上,开口便说:“我一夜就可调派三万门徒,租界里的外国朋友一个都跑不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在座的诸位都没见过他放这样的狠话,虽然脸上仍旧是一贯温和的表情,但心里都明白,他说得出,做得到。 于是,所谓“借道”的办法,就此作罢。租界的大班们决定,在这件事上仍旧保持中立。 唐竞后来听说,不禁有些感触——曾经在苏州河上运着鸦片,在淳园与人火拼,如今捐资军饷,赈济难民,这些事竟都是同一个人做的。就在这样一个奇异的年代,这样一座奇异的城里。 也是在那一天,他接到日内瓦来的电报,是吴予培托他去看一看沈应秋。他打电话去公济医院一问,这才知道开战之后不久沈医生就跟着一支教会医疗队去了华界南市。 唐竞无法,借了鲍德温的汽车前往。倒不是因为那辆车有什么非凡之处,只是鲍律师惜命,早在车顶焊了一层钢板,上面用油漆画了一面星条旗。 那一阵,这样的汽车四处可见,除去星条,还有米字,或者红白蓝三色,顶在头上好似护身符一般。 外滩几家饭店也人满为患,进进出出许多外国侨民。有一些是因为房子建在越界筑路地段,此时自然是不敢住了,举家寄居到这里。还有一艘美国轮船已经泊进码头,以防情况失控,便可立即撤侨。因此又有许多美国人将女眷与孩子安置在码头附近各家临江的饭店里,只等着听消息,第一时间登船。 汇中饭店便是其中之一,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餐厅里热闹非凡,只有当飞机掠过头顶,偌大一个厅内才会忽然寂静,等上片刻没听到什么,谈笑声才又嗡嗡地起来。 此时的鲍德温已经结了婚,孩子眼看就要出生,自然也不例外,早早寄居在饭店里。 鲍太太是一个美国银行家的女儿,妆奁丰厚,娇生惯养,从来都不喜欢上海,看见黄包车都觉得罪过,如今遇上战事,更是天天闹着要走。 但鲍德温在此地混得这么好,哪里舍回去,便是每天哄着她,说:“你也看到了,此地这么些外国人,总归不会有事。” 饶是这样,车顶的那块钢板,他装得比谁都快。 直到车子开出租界,看到沿途被空袭或者舰炮炸毁的建筑,曾经繁华的街市已是一片残垣断壁,唐竞才意识到这护身符有多可笑。 废墟中不辨方向,短短一程来回走了许久,总算还是叫他找到了。 那是在一间道观里,门口高悬“通天虚境”的牌匾,原本烧着苏合香供着三清像的大殿上如今满是难民和伤员。里外忙着的有医生护士,也有教士与修女,还有观里的道士和小道童,更有一些年纪轻轻的学生,两个人架起一副担架就往战区里跑,抬了伤者回来救治。 唐竞向里面的护士打听沈医生,护士忙得双脚飞起,随手一指内院,叫他自己去找。他便顺着那方向走到里面一进院子,院内生着煤炉,晒满被单与绷带,周围一圈房子木格窗紧闭,门口垂着棉布帘子。 他上前才刚要掀帘子,就被一个声音喝了出来。 “里面是女病房,你哪里来的?怎么随便乱闯?” 唐竞回头,看见沈应秋正朝他走过来。 “怎么是你?”沈医生有些意外,随即又是原本敬而远之的态度,掀了帘子进去,把他挡在外面。 唐竞只得隔窗解释来意,沈应秋在里面一听,脸上倒是松范了些,可嘴上还要嫌弃吴予培琐碎,口罩都不曾取下来,头也不抬地冷笑道:“他这回倒是精明,我都已经给他回过电报,怎么又派人来查勤?唐律师要是肯卖我一个面子,就回信说我好好在公济医院待着。要是不肯,也无所谓,我倒要看看他赶不赶得及回来拿我。” 唐竞一听,便知道是她跟吴予培假报了平安,而吴先生也难得机灵一回,猜到其中必定有诈,叫他过来查证。但人家两公婆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想要劝沈医生回租界,人家哪里会听他的,要是附和几句,一起嫌弃吴予培琐碎,大约还得被她冲一句:你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