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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松了口气,婚礼上对吴予培承诺过的事总算有一样可以做到了。在他的设想中,等到开学之后,周子兮去学校读书,便可以有些自己的事情做,交上几个朋友,不至于整日闷在家里。但想到她在外读书,他又隐约有些忧虑。她是被关着,才跟了他的,一旦有更大的世界搁在她眼前,有些事很可能就此变了。 而周子兮接到法政大学的录取信,却无有太多的欢喜。 盛夏的上海酷热,张林海已去庐山避暑,当然也是为了军中那些人事交际。 张颂婷却仍旧留在锦枫里,三不五时来小公馆转转,有时还带着父亲身边最不得宠的一个姨太太。姨太太虽然年轻,却自持是长一辈的人,说的话总是寻常妇人见到新嫁娘的那几句——肚子有没有动静?没有?那可得赶紧。 周子兮不怎么搭理,也从不应她们的邀请去张府做客,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本还有备考这桩任务,如今也应付过去了。 劳伦斯的那本她已经长远不看了,书丢到了哪里都记不起,想起自己曾经对大学的向往,竟好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那么遥远,那么无稽。 八月,投机商诉华商纱厂同业会的案子正式开庭,第一次过堂还是在租界临时法院。 庭审还未开始,上已有相关消息与时论文章登出来,当日便也有记者旁听,但与之前郑瑜那种香艳案子,或者吴予培的大公案相比,社会影响就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了。 那是夏末的午后,天气溽热,公堂上的众人也是昏昏欲睡。 推事宣布开庭,原告律师陆榜生先站起来讲话,倒是很简短的几句,状告华商纱厂同业会垄断市场,cao纵市价,进行投机。 轮到被告方应答,唐竞一上来便否认了所有指控,表明纱厂同业会组织贸易公司收购棉纱只是为了稳定市价,避免投机,而非垄断cao控。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推事便叫了当事人上来问话,第一个问的就是申成厂的容老板。 这容翰民在法庭上仍旧镇定自若,将纱厂同业会成立贸易公司的经过与初衷说得清清楚楚:“这公司是在去年8月间成立的,业务也很简单,就是每天在市场上看行情收进棉纱。等到交割期,再由我们这五个厂按照各自纱锭的数量负担收购的份额,各厂自己设法销售。我们为了避免外界猜疑,也不想被投机者乘机利用,从来不守秘密,对于掮客、经纪人以及往来客商也从不回避,并且议定不得将收进的棉纱重新纱交,每包纱都打上‘不得纱交’的印记。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出清交易所仓栈里的积压纱,纯粹是想收一收当时投机客长期抛空坐收其利的势头,让市场回到合理价格,解救华商纱厂所处的困难境况。” 容翰民说完下去,陆榜生起身道:“纱厂同业会的贸易公司于去年八月成立至今,专门在交易所做多头,导致棉纱价格每包上升8至10元,这不分明就是垄断市场,cao控市价吗?” 唐竞却只字不提交易所的事,反而呈上一组数字,细细比较沪上各家纱厂的纱机、纱锭、产量、销量以及雇员人数。 陆榜生听得不耐烦,插嘴笑问一句:“唐律师,我们今日所诉之事与这些何干?” 唐竞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反问:“请问陆律师,何为垄断?” 陆榜生不懂此处的逻辑,但又不能不答,滞了滞方才开口:“垄断……便是独占市场。” 庭上推事听得也有些糊涂,但旁边陪审的英国领事却已是一笑。 唐竞正中下怀,倒也不嫌麻烦,开始解释何为垄断:“汉语垄断一词源于——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原是指站在市集的高地上cao纵贸易,或又称禁榷,譬如盐、铁、茶,自古便是官营垄断。 “倘若整个行业中仅有唯一或少数几家厂商生产销售该项商品,且无有任何相近的替代品,其他厂商想要进入该行业都极为困难甚至不可能,这样的市场才可成为垄断。在该市场中,几乎排除所有竞争因素,垄断厂商才可能控制和cao纵市价。 “而沪上的棉纱乃至整个纺织品市场有英、美、中、日数十家厂商,总共上百万枚纱锭,产品在纱交所自由交易,完全不符合上述任何一项标准,请问被告五家华商纱厂如何实现垄断?” 陆榜生不知如何回答,便也试图摆出数字:“唐律师说了这么多,皆为书本理论,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自从去年纱厂帮成立贸易公司收买棉纱以来,交易所纱价确是一路上行。” 唐竞却只是一笑,继续自己方才的话:“综上,原告方指控华商纱厂垄断市场,实乃违反经济学原理,完全就是无稽之谈。至于cao控市价,我们接着再来讲。” 而后便又呈上账簿报表,开始分析各家厂商机制棉纱的成本结构。 “眼下日商纱厂均采用丰田牌纱机,乃市面上最新,甚至英美纱厂都要收买丰田式机器进行仿造,且日商背后有财阀支持,资力雄厚。而华商纱厂多是英国或德国机器,靠银行业放账维持运营,利息又占去一成。以一包20支纱为例,华商纱厂的工缴为30至35元,日厂只需18至20元……” “唐律师,今日庭上争议与日商又有什么关系?”陆榜生再次打断。 唐竞却只是笑答:“陆律师方才所说纱价上涨8至10元便是与日商有关。” 随即又呈上书证,既有交易所买卖记录,也有市况电报,总共五箱,至少上万页。 “在这些交易记录与市况电报中可见,”唐竞解释,“华商纱厂贸易公司收买积压纱前后共8个月,比较同一时期东京商品交易所棉纱价格,可以看出日方在华销售棉纱的价格实则已经低于其国内交易价格,应当视为掠夺性定价之倾销行为,也只有资产雄厚,且处于市场支配地位的日商,才可能做到如此打压市价。与之相较,华商纱厂的行为只是为应对倾销而采取的自保之举。” 而后他又叫帮办送上更多书证,继续道:“至于纱价上涨,也并非是今日价格高企,而是去年纱价低得反常,亦是五月北方惨案的余韵,反日会加收日纱两成作为救国基金,陆律师可以照着每包棉纱的单价算一算,是否就是8到10元的价差?” 说到此处,对方律师陆榜生已全然懵了,一半是因为唐竞所说的话,另一半也是因为那十几箱书证。他本就是打算来讨价还价的——我说五十万,你说太贵了。那我退到四十五,你看行不行?却不想遇到一个人这么认真一条条地与他讲道理,且这道理说得他半懂不懂,若是想要找一个反驳的契机,似乎就得将这些呈堂的书证全都看一遍。 “方才提到的文书与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