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方寸大乱(剧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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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火。 铺天盖地的火。 像血一样的,鲜红鲜红的火。 方寸从梦中惊醒。 凌晨三点的夜色看不见半点星光,方寸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沉默。 太阳xue在隐隐作痛。十年前在那所医院被电击虐待的模糊场景逐渐浮现,甚至愈发清晰。 方寸扯起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 火也好,医院也好,这些无所谓的记忆,她早就忘记了,不是吗。 方寸面无表情地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好难受。 身体像被什么缠住了,有如撞网的飞蛾,被千丝万缕的蛛丝一圈一圈,紧紧包围,锁住。 好热。 不安。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方寸翻身下床,打开了空空荡荡,却装满了冰块的冰箱。 她缩在沙发上,抱着一桶冰块,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嘴里塞。 ———————— 方寸是方市长的养女,是一个因吸毒致幻而烧掉了整片贫民区的,妓女的女儿。 每当那个男人向别人强调这是他收养的孤儿而获得一片赞叹的唏嘘时,方寸都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多滑稽的嘴脸,他明明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可怜的母亲大学还没毕业就遇到了这样一个虚假伪善的男人,宁肯放弃大好前程也要和那人在一起,直到怀上孩子才知道他是有妇之夫。 她的崩溃和纠缠不休让男人感到害怕,最终他给她转了一笔钱让她打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仍抱有一丝侥幸的女人生下了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并没有挽回男人的心,换来的只是已读后被拉黑了的,唯一的联系方式。 因为在步入社会之前就先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女人无法忍受任何要付出辛苦的工作,在花光男人最后给予的金钱后,就再次尝试着去攀附那些有钱的男人们,最终还是踏上了那条出卖rou体的末路。 年轻美好的容颜只能维持短短一瞬,更何况她很快就染上了毒品。随着年华流逝,花销巨大,那具rou体的价格也从几千、几百到几十,最后,或许只要有钱就可以。 因为母亲嫌她碍事,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幼小的方寸也要哆嗦着蹲在院子外面,等那些男人完事后,才被允许进屋。 她讨厌那些油腻轻浮的男人和母亲纠缠,但如果这天没有客人光顾,没有分毫积蓄的母亲就会把方寸赶到附近的垃圾站,让她自己翻垃圾吃。 终于在她五岁那年,因毒品致幻的母亲在一天夜里点火自焚了。 那个年代的贫民区狭窄而拥挤,消防车开不进来,方寸眼睁睁看着那把火烧掉了整条巷子。 这件事闹得很大,中央新闻一连报道了三天。 幸存下来的方寸被安置在附近的孤儿院,但很快,她就被人收养了。 那个男人在那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官员,却因为高调收养了这个身世悲惨的孩子而备受关注。 那时方寸跟母亲姓,全名叫奚方寸,因为母亲只知道那男人姓方。 因此当方世平收养方寸的时候,方寸真的想过,如果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就好了。但她很快就不再这么想了。 方寸初二那年,因为一直不肯对班级里的“小群体”低头,而遭受了她们的集体霸凌。 她们把她围堵在没有监控的厕所,羞辱一番之后就要拿玻璃划她的脸,方寸抄起旁边半截的废弃暖气管,直接打破了领头那女生的脑袋。 方世平那年刚竞选成为A市的市长,位子还没坐稳,方寸打人的事情在有人不怀好意的宣传之下转变成了“新任市长的女儿暴力霸凌同学”。 狂风暴雨般的不利舆论让方世平感觉自己官位不保,最终他选择再次将方寸悲惨的身世翻出来,然后以她因童年创伤导致精神失常为由,对外宣布会把她送进医院治疗。 舆论风波逐渐平息,而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方寸被喂下了安眠药,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绑进了精神病院。 她没病,但没有人相信她没病。 一开始她还会激烈反抗,但接下来更加频繁的电击休克让她终于学会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可方寸的潜意识并不承认自己脑袋有问题,再加上对电击治疗的恐惧和崩溃让她产生了更多的反抗和暴力倾向,她被喂的药越来越多,镇定剂的剂量也同样在持续加大。 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那些化学药物让她的头脑产生混乱,而过量的镇定剂麻痹了她的情绪,很快就让她呈现出一种几乎于痴傻的乖巧。 方世平对儿子隐瞒此事,欺骗他说他其实是把方寸转到其他地方上学去了,可方予深好几个月都没能联系上方寸。父亲说是因为学校管理严格不让用手机,可方予深最终还是找到了那个所谓的“新学校”,然后亲自拆穿了这丑陋的谎言。 刚被灌了药的方寸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她的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单薄高瘦的男孩推开周围阻拦的医护人员向她的床头扑过来。 方寸呆呆地望着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人是方予深——是收养她的那个家庭的独子,她名义上的哥哥。 这个时候她应该哭,应该抓着方予深的衣袖说她害怕,求方予深带她离开这里。 但方寸没有。 说实话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了。 她甚至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的脑袋好像真的坏掉了。 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方寸一直有意去遗忘那些痛苦的回忆,她其实已经记不清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她只能想起,那个总是戴着眼镜,纤细得甚至有些阴柔的少年,红着眼眶一把抱起她,推开周围的人就要带她走。 有很多人在拦他,方寸从未见过那个像水一样温文尔雅的方予深那么愤怒,他大声嚷着什么,似乎还挥起拳头打了人。 事情被闹得很严重,警察来了,方市长和妻子也来了。方予深的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他一耳光。 她是A市有名的女企业家,性格极其强势,对方予深的管教也一直很严厉。这一巴掌把方予深的金丝眼镜都刮到了地上,一侧镜片摔得粉碎。 人群散去后,方予深把她护到了身后。方寸依稀记得他们说了很多话,最后方予深就在医院的走廊给自己父母跪下了。 然后方寸就被带回家了。 方寸不知道方予深为了带她回家后续又挨了母亲多少打,但方寸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方予深就是她的全部了。 她越来越喜欢他,可上天却又对她开了一个玩笑,短短两年后,在继母邓明月日积月累的怀疑下,方寸被基因检测机构鉴定为方世平的私生女,她和方予深从收养关系的义兄妹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 一个是新上任不久的市长,一个是母婴行业的领航女企业家,多年前收养的女儿其实是私生女这件事实在太过荒唐离谱,介于两人都不愿让自己颜面扫地,也无法舍弃对方显赫的地位或金钱,方寸的身份成了只有这个家才知道的秘密。 之后方寸就被送到外省去上高中了。她之前被喂了太多镇定的药,脑袋有点木了,外界的事情很难让她感受到喜怒情绪的波动,这就使她不得不去追求一些新的刺激,比如醉酒、吸烟,在舞厅彻夜筋疲力尽的狂欢,或者性事上的暴力。 偏远的寄宿学校看管很松,没人管她,方寸也就更是放肆起来,第一个学期还没过完,她就把自己喝到酒精中毒晕倒在凌晨的街边。 好心的路人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用她的指纹解开了手机,空荡荡的通讯录里就只有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在A市上大学的方予深连夜跨了几个省过来照顾她,他meimei除了身体出了问题外,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太好。方予深和导师请了两周的假,也因此耽误了一门重要课程的期末考试。 方寸半躺在病床上调笑他:“哥,你期末挂科了,回去又要挨打了。” 她似乎只有在哥哥面前才像个正常的、会说会笑的人。 方予深皱着眉头给她喂了一口粥:“几下藤条而已,我早就习惯了。”他停了一下,盯着她继续说道:“如果你需要,我就一直留在这陪你。” 方寸把脸别过去:“别跟我开玩笑了。” 方予深又把粥喂到她嘴边:“我没开玩笑。” 方寸轻轻笑起来:“呵…那你就是疯了。”最后她还是张嘴喝了他的粥。 他怎么不是疯了呢? 他现在能对着她说这种话,等他回家面对母亲那条被假肢磨得血淋淋的腿,他还能说“他会一直陪她”吗? 在他还是婴孩的时候,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邓明月为了保护他被卷进车轮下,被大货车生生压断了一条腿。 当时铺天盖地都是歌颂母爱的报道,邓明月公司的母婴产品销量直线飙升,同时,邓明月也正是用这条断腿,束缚了方予深整个人生。 邓明月一心想让儿子从政或经商,可方予深却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对绘画的天赋和痴迷。他其实很想去学画画的,可每当看见母亲那条空荡下垂的裤管,他就再也无法说出一句拒绝的话。 随着他慢慢长大,每当邓明月觉得儿子有一丝反抗的心思时,她都会用那根藤条狠狠地责打他,然后让他跪在地上替自己安上或者拆下那染着血的假肢。 或许方予深那时强行把方寸从精神病院接回家,就是他今生唯一一次违逆他的母亲。 方寸并不指望,也不希望哥哥再为了她而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毕竟最后他还是会屈服于母亲道德上的强权,痛苦的还是只有哥哥他自己。 可每当遇到难以入睡的深夜,或者在飘忽朦胧的醉意里,在她眼前浮现的,却还是哥哥的脸。 可是,如果明知看不见未来,那还要开始吗? 他们是兄妹,对外是名义上的兄妹,实际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仅此而已。 方寸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哥哥毕业后开始接手母亲的公司,方寸也努力考回了A市本地的大学。 方世平后续得了一场大病,方寸却突然一改往常,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照顾着。方世平本来也上了年纪,再加上方寸表现得如此贴心,让他不禁心生愧疚,只能拿出许多钱试图弥补。 方寸理所应当地拿着他的钱大肆挥霍,去吃,去玩,甚至慷慨地撒给夜店的牛郎。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不管怎么说,她再也不想过上小时候那种到处捡垃圾吃的日子了,自从考回了A市,她一直忍气吞声,装成一副委屈又乖巧的模样,就只是为了能继续留在这个家,拿到这些钱罢了。 更何况,这个家里,还有哥哥在。 就算没有钱,能多见见哥哥也是好的。 方寸曾经以为,只要他不娶,她不嫁,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直到今年初春,她从家中保姆那里得知消息,她哥哥订婚了。 就在今年八月份。 方寸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