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下一个工坊

    “你们照这个图纸盖吧。”

    新到的一批木板在后山陈列开，龙卿来到干活的姑娘们面前，把画好的图纸交到了她们手中。

    双手接过分量微薄的革纸，姑娘们面色郑重的展开，乍一看，那是一个风雨亭。

    经过数天的苦心设计，在大汉王朝四十二年六月十五号的这一天上午，龙卿总算把今年的生辰礼物设计出来，而此时，距离夏至生辰仅仅十日之遥。

    姑娘们仔细端详着图纸中的雨亭，那并非一个简单的风雨亭。一般来说，风雨亭形如纸伞，由一个实心木头作为支撑柱子，上面加盖一个实心圆帽，起到隔热防雨防晒的目的。而图纸中呈现出来的风雨亭外观虽然一致，但内有乾坤。

    这个风雨亭是中空的，特别是作为雨亭顶部的木板，分为上下两层，两层木板之间留有隔间，除此之外，这些隔间也是中空的，空隙延伸到亭顶外沿处，那里留有特意的分散细密开口，就好像烟囱，不过比烟囱细小的多。她们不明白为何雨亭里面要有烟囱，不过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

    要盖一座中空的风雨亭显然有些难度，而且这次的任务完全落在了二十个女工头上。早在盖棚屋的时候她们便跟着沈木匠进行了少量木工活的学习，也参与了盖房，对建筑的根基有一些了解，如今正需要练手的机会，这个雨亭来的正是时候。

    “龙姑娘，这雨亭不一般呐。”沈三丫在脑海中初步cao练了一遍，由于结构中空，盖雨亭就会复杂许多。是先盖外面还是先盖里面，或是先盖下面还是先盖上面，这都是需要考究的。

    “不是这样又怎么会交给你们，你们尽管试试看，盖不出来也无妨。”龙卿耸了耸肩，看似很轻松的样子。

    姑娘们的神色顿时精彩了起来，听虎姑娘提起过，龙jiejie钻研这东西已经有一月了，还是准备作为生辰礼物的，若最后盖不出来，龙jiejie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到时龙jiejie生辰礼物都拿不出来，那多丢面子。

    为了龙jiejie的面子，她们豁出去了。

    小姑娘们当即聚在一起进行着激烈的探讨，不时，一个像模像样的方案就初步制定了出来。她们分开行动，善于测绘的去测绘，有耐心力气大的去切割，剩下的升起了篝火，准备给木板进行碳化处理。

    龙卿在一旁覆手而立，看着她们井然有序的样子非常欣慰。

    “阿卿别站着了，快过来，今天天气这么好，晒晒太阳嘛。”沈清茗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龙卿回过头，只见棚屋前的空地上放着两把藤椅，小小的妇人躺在其中一把藤椅上，怀里放着一个针线盒，正在缝制衣服。

    黑底金边的丝衣，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

    初夏的阳光落在小妇人身上，淡紫色的碎花裙子在映照下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紫罗兰，漂亮极了。前段时间雨水充沛，这几天阳光又出来了，地表的水分在飞速蒸发，空气很清爽，就连阳光也因为蒸腾的水气而散射出五彩琉璃的光。恍惚间，眼前的画面似乎穿越了时空，在此时的龙卿眼里，将来的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万年，她的小妇人都会是这副为她洗手做羹汤缝缝补补的模样。

    龙卿心头微动，忍不住缓步过去，轻轻的坐在小妇人身后，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沈清茗绣花的动作因为龙卿的亲近陡然一滞，差点扎到手指，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盒，往后仰头，猛地望进一双柔情似水的眸中。

    “让姐妹们瞧见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她却丝毫没有挪窝，还往后靠了上去，心安理得的把所有体重交到身后的怀抱中。龙卿只是拥着她，和她一起靠在藤椅上晒太阳，半饷，沉闷的声音才从后心的胸腔中震动出来：“就说你头疼呗。”

    “又是我。”

    沈清茗嘟囔着暗骂她一句，每次被撞见要么说她扭到脚，要么说她肚子痛，现在又要说她头痛，真是臭不要脸。

    “好了好了，这次是我头疼，我就想抱着我的小媳妇不行么？”龙卿把后背靠在藤椅上，沐浴着午后格外轻柔的阳光，听着树上不时传来的知了的聒噪，欣然道：“不得不说，这几天的天气还真是好得很，这阳光好舒服呀。”

    “可不是嘛，我也这么觉得，这几天的风又暖又凉的，躺在这里明明很暖，却一点都不热，坐了半天连汗都没有。”

    若说前几天的暴雨百年难遇，这几天的风和日丽也是百年难遇，这几天天气非常好，气温似乎达到了人体最适宜的节点，在这种温度和微风的加持下，人体几乎不会排汗，感触只有彻心的舒怡。

    “你看看那边天空。”

    沈清茗顺着龙卿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碧空。

    今天天气晴朗，天空呈现出一片纯粹的青碧，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从这里往那边的碧空看去，视线穿过婆娑的树影，似乎可以看到许多丝丝绒绒的雾气，每当想聚焦去看就会陡然弥散，虚虚实实，分不清真假。整个视野也变的格外通透，这种视觉体验有点类似洗脸之后眼眶还浸着水气的时候看到的景色，这时候没有散光形成的虚影，色彩沉淀在人眼中会形成最朴实真挚的模样。

    “好真实呀，平时好像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前些日子下过大暴雨的缘故？”沈清茗很想有个东西能把此时的视觉盛况留存下来。

    “可能呢，这几天蒙着天地的那一层纱好像揭开了，看什么都是澄澈的，可能就是空气中残留的水气，它们把晃眼的光聚拢起来了，就像下雨后出太阳，景色就会特别澄澈那样。”龙卿眯眼看着天空，喃声回答沈清茗。

    “真的好宜人呀。”沈清茗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听着微风穿过树梢形成的沙沙声，不禁打起了瞌睡，正要睡着时，冷不丁又想起了什么，问同样昏昏欲睡的龙卿：“对了阿卿，你觉得我们下一个开的工坊该是什么？”

    想实现人人当家作主的目标是非常困难的，别说只有一个鹿场了，现在她们甚至都是全世界眼中的反贼，目前只有这几个小姑娘认同她们，为了达成目标，她们必须开许多工坊，然后游说越来越多的小姑娘加入她们。

    “这个……额，要不就，女子泥瓦匠？”龙卿开着玩笑道。

    “去你的。”沈清茗推了她一下：“女子泥瓦匠是可以，但谁聘请她们盖房呀，泥瓦匠木匠这些本来就不缺人，有这么多男子从事这一行，女子作为后来之秀，得从旁门左道出发。”

    “哦？你还知道这些。”龙卿来了兴致，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沈清茗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鹿场能开的这么顺利并非因着我们做的多好，而是因着梅花鹿难以饲养，鹿茸的需求量大，我们没有竞争压力，只要是鹿茸就不缺人买，还能抢占先机，把这个机会让给姐妹们。若木匠泥瓦匠这些，遍地都是男子了，女子再去从事的话别说赚钱了，存活都很难。”

    “有道理。”龙卿摸着下巴状似恍然大悟的叹了声。她似乎忘了，她们虽然有宏大的理想，但本质上是一个商人，主要还是要考虑买卖。

    “和你说正经的，别总是逗我呀。”沈清茗真是拿她没辙。

    “你说的是有道理嘛，其实我没想这么深。”龙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实我就是想着鹿茸这东西毕竟是卖给富贵人家的，来银子快，有了第一桶金我们自然能做很多事。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我们可能得真的要考虑这方面，无用功的事要尽量撇去才行呀。”

    “那你觉得开什么工坊好？”听了龙卿对未来的思考，沈清茗瞌睡都不见了，坐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龙卿。

    然而，龙卿好像一下子就泄气了，又躺了下去，把双手枕在后脑上，闭着眼懒洋洋的晒起太阳来了。

    “阿卿！”

    “急什么？先歇一歇吧，还有十日就过生辰了，过了生辰再说吧。”

    龙卿闭眼摇头晃脑的回答她，心下却暗忖：为了让女子尽快掌握话语权，最好的培养方向其实很明显，就是家国的根基，民生与发展——吃穿住行，还有学问。但这几方面早已被男子牢牢把持，留给女子的空间所剩无几，这注定是一场挥洒热血的长征。

    “你真浑，说一说又能如何？至于故意吊人胃口吗？”沈清茗也躺下来，这时一阵燃烧的味道飘进了她的鼻翼，发现那边的女工正在制作碳化，又忍不住问：“还有，你捣鼓这么久的生辰礼物就是那个风雨亭？”

    四月末开始龙卿就在准备生辰礼物了，那时看龙卿对着几个转子一样的东西整天发呆，现在又开始安排姑娘们盖风雨亭，给她的解释是用来招待客人歇脚的，也是作为生辰礼物。她觉得没问题，就是实在想象不到一个风雨亭能和礼物有什么干系。

    “无可奉告。”

    不出所料，龙卿仍是这句话。

    “……”

    沈清茗的心头蓦的窜出了一簇火苗，忽然翻身一屁股坐到了龙卿身上。

    龙卿正闭眼晒太阳，腰腹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压力，睁开眼，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就这么横陈在她的身上，轻薄的衣裙并不能阻隔触感，在腰腹接触到姑娘软软热热的臀瓣时，她的身体几乎立刻有了反应，涨红了脸推她。

    “你作甚！”

    “你总是这般打哑谜，你真讨厌！”沈清茗用力按着她，任凭龙卿怎么挣扎就是不肯放手，力气还越来越大。

    长期干农活的沈清茗力气一直很大，以前像个软脚蟹的龙卿基本没有反抗之力，龙卿早就觉得面子有损，如今好不容易干的农活多了，力气也上来了，再被压着顿时不服气了，奋力想重振龙威。两人不分伯仲，最后双双滚落藤椅，跌在地上。

    发热的身体因为重力紧密贴在一起，在温阳的助兴下，热度陡然攀升了起来。即使有过多次肌肤之亲的她们，在察觉到对方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后，都不禁犯了愣。

    “清……清茗，放、放开我好么？”龙卿短促的呼吸了几下，尴尬的别过了头，整张脸都血红了。

    沈清茗也从那一刹那的恍神中清醒过来，发现龙卿还是落于下风，被她压制在了身下，衣裙还弄乱了。胸口的衣襟敞开着，露出半片月白色的肚兜，更要命的是她的屁股此时压着龙卿的腰腹，位于靠下的位置，那里很热，有什么东西暧昧的鼓了起来！

    沈清茗当即就像夹着尾巴一般弹射出去，同样羞红了一张稚嫩的俏脸，用羞愤的眼神去控诉龙卿。龙卿只是爬起来无声整理自己的着装，坐在地上，有些憋屈的并着腿，似在掩饰着什么。

    两人相视而坐，不发一言。

    “哼，都怪你！”

    最后，仍是沈清茗轻车熟路的开始甩锅。

    “是，都怪我。”龙卿坦然接下这口锅，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能真正制住这个小丫头，想重振龙威结果还丢脸了，真是丢人！龙卿低头掩下脸上的难堪，随后故作强势的对沈清茗说：“不过这礼物还是不能说，反正再过十日就能瞧见了。”

    “你还没回答我关于工坊的打算呢。”沈清茗借坡下驴，梗着脖子问她。

    “这个不急呀，这需要好好筹谋的，我也没想好呢。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暂且不知，不过我猜很快事儿就自己找上门了。”

    “自己找上门？”

    龙卿还是选择卖起了她骄傲的关子，沈清茗见这呆子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不知道心里在嘀咕什么，只好憋了一肚子闷气，准备晚上关起门再好好教训阿卿。

    午后的阳光照在藤椅上，龙卿晒着太阳又打起了盹，这次沈清茗没有打扰她，她坐在另一把藤椅上，重新拾起因为打闹而掉在地上的针线盒，开始缝衣服。

    后山安静的只剩下一片风吹草动的声音，树冠在高处婆娑，莎莎的声音十分助眠，龙卿睁开迷梦的睡眼，看到身旁认真做绣活的小妇人，那阵恍惚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个画面的确穿越了时空，透过她的龙瞳可以瞧见，在未来的一栋二层小居室中，她的小妇人还是如此为她缝制了一身又一身衣裳。

    真的好幸福！

    日头在闲暇的午睡中渐渐西移，澄澈的碧空终是在时光流逝中被红红的晚霞取代，天色也暗了下来。

    仅仅一个下午，女工们就基本完成了木板的碳化，也把需要分割的地方标注描绘出来，龙卿对她们学习和实践的成果很满意，吩咐她们放手去干就带着沈清茗先回家了。

    路上沈清茗还是孜孜不倦的问她以后的打算，龙卿都只是答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最后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停着一辆眼熟的驴车。

    “你不是一直问接下来要做什么吗？这不，事儿自己找来了。”龙卿兴味的对沈清茗说道。

    沈清茗听的云里雾里，看着那辆驴车才想起是村长家的车。仔细一想，村长这段时间说去县衙了，报告堤坝的情况，现在又找到她们家这里，沈清茗纷乱的思绪瞬间捋顺，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所以你是说……”

    龙卿在一旁，见她兀自发呆深思，突然眼睛发亮，发出低低的惊叹，紧接着却又低下了头，额头的发丝散落，却没能如愿掩住眼底那丝转瞬即逝的愁苦。龙卿好笑的看着她变幻莫测的小脸，也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所以县令要见你了，不对，是县令要抓住你了。”

    筑坝抗洪的事在桃花村这里似乎随着雨过天晴就结束了，却忘了，桃花村是化险为夷了，但附近的村子肯定遭殃了。她们筑坝的事在县衙肯定很轰动，作为牵头人的龙卿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如今村长来了便是铁证。

    “他要抓我，我也能反过来抓他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正好我们不是缺工坊吗？指不定我们可以借此得到官府的支持，方便以后开工坊。”龙卿摊手道：“要想女子的地位提高，就必须挤进民生的方方面面，但这样的工坊不是说开就能开的，至少在朝廷为窃贼的时候，百姓的吃穿住行都被权贵把持，若没有靠山，现在开这样的工坊无异于以卵击石，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卖县令一个人情。”

    “你是想利用县令作为靠山？”

    “对呀，目前也只能利用到他了。”

    听罢此言，沈清茗低头想了想突然拉住龙卿的衣袖，认真的和她说：“阿卿，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也会一直支持你。即便你真的成了他们憎恶的反贼，我也跟着你当反贼的婆娘，大不了就被那些人衣冠而畜生行的家伙当过街老鼠撵，过东躲西藏的小日子就是了。”

    龙卿本来很感动，但听到最后那句实在绷不住笑，“扑哧”的笑出了泪光：“你能盼点好的吗？我们不至于成为过街老鼠吧。”

    沈清茗吐了吐舌头，没有回答。

    两人回到家，阿虎已经和村长说了下事，转述给龙卿。

    “主人，村长说县令要见你们。”

    “龙姑娘，附近的村子此次受灾严重，县令让你们赶紧去县衙一趟，估计要找你们谈谈治水这方面的事呢。”

    “知道了，明日我就和清茗去，家里的一切就交给阿虎和二妹三妹了。”龙卿点头应下，又对村长说：“现在流民会越来越多，我们村又没什么损失，村长要组织村民巡逻，免得流民冲进村子抢掠。”

    “放心吧。”

    交待完事情后，龙卿和沈清茗针对接下来的安排做了下讨论，第二天天一亮，龙卿就带着沈清茗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