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的要求

    姜逾白不辞而别，说是去南屏山摘灵芝，留下一封家书，信中叮嘱你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

    侍女们讨论公子何时会归来，有说两天，有说三天，最长不超过七天。因为婚期将近，姜逾白对未来妻子的爱重有目共睹，是绝不舍得冷落娇妻的。

    梳头的丫头取笑你：“公子不在，月小姐可有想他？”

    “……”

    见你不答，丫头们又七嘴八舌地说昨日的巡礼，你听得忧伤，镜中人姝丽的眉眼也跟着蹙起。

    被一条蛇欺辱，虽然水笙亲切可爱，应当不会耻笑于你，但你自觉丢脸。人家好言相劝不信，出了事求上门去，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一路心事重重，见到潋滟的湖水上，依靠码头停驻的小舫的那一刹，你终于松了一口气。

    阳光照进船舱，浅蓝道袍的青年倚在窗边，脸上盖着翻开的书页。

    你猫着腰走近，正想着要唬他一跳，清风拂动，舫下风铃叮铛，案上白宣喧哗。

    你将镇纸摆正，心跳意外漏了一拍。

    纸上女子榴裙明艳，神态娇憨，观花车抚掌大笑。

    下一张为同一人，她在烟雨中头顶竹篮，捉着裙子奔跑。

    再向下翻，都是水笙眼中形形色色的你……直至最后一张，绘的是桂树下一仙女窈窕的一个背影，不知是谁。

    你一目十行，轻手轻脚物归原位。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如此高超画技，不会绘不出模样，水笙道长是恐技艺不精，污渍了此人眉目么？

    “平月？”身后一声轻喃。

    “哎，是我…道长也看《太平广记》？巧了…不过，你这本和我的不太一样，给我看看。”

    真是人不可貌相。你翻开道士脸上的蓝皮书才发现，这哪是太平广记，分明是套了太平广记书壳的一册言情小说。

    懒得逐字逐句，你就想找张插画瞧瞧，结果被他先一步夺去合上丢开。

    “《鲛珠记》。”他轻咳一声，“不好看，俗套。”

    俗套还抱着睡觉，里面的插画那得是精妙绝伦了。你恋恋不舍地盯着蓝皮书，可惜，只差几页就该翻到了。

    他误解了你的意思，主动道：“平月知道鲛人吗？”

    神话里的生物，略有耳闻。

    水笙继续：“这书说从前一方世界，有鲛人搁浅时为一女子所救。因没看清女子模样，碧落黄泉遍寻不见，泣血泪成明珠。”

    他轻笑，“他爱上了救他的女子，却连爱人的模样也不知。很可笑吧？”

    “唔，非也。”

    你摇头。水笙道长看着有智慧，没想到在情字上比青苒更痴愚。

    “老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这番际会，鲛人又怎么会弄清，对女子到底是刻骨铭心的爱，还是报恩的执念呢？”

    就如姜逾白于你，嫁便嫁了，让你为他日日以泪洗面，那是万万不能的。对恩人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与为爱人的泣泪，是截然不同的。

    水笙静静看你，“没看清便是无缘，勉强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

    他讲究清静自然，少有这么偏激的言论。你奇道：“常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听说想知道某人是否真正属于自己，最好的方式是放手，若后续能失而复得，那便是了。道长怎知，一时的没看清，不会是另一种缘分？”

    沉香的味道随船浮动，浅蓝道袍的青年支颐浅笑，“会是什么缘分？”

    笨，虐恋情深，自然越虐情越深。

    你摊手：“爱与感激的界限好模糊而不好清晰。多少人一辈子遇不到挚爱，作者是想让鲛人确认心意，再给他们一个完满的结局吧？”

    水笙闻言不语。

    你这时才发现，船上只有你们两个，连划桨的船夫都没有。

    青年止住你欲握桨的动作，随手拿出一个布囊，解开竟是满眼白花花的珍珠。

    他捻起一颗，那价值连城的珍珠划出弧线，就这么被弹入水里。同时，小舫慢悠悠驶出码头。

    前人无所谓地继续弹珠驭舟，你无言一阵，讷讷道：“本以为道长道法高深，没想到还天生神力。”

    “小把戏罢了。”他微笑，“听说鲛珠是海珠，更大更圆，只是弄来太麻烦了。淡水珍珠也可代替赏玩。”

    财物于他如浮云。你更加犹疑，不知怎么说动他帮忙除妖。

    他不在意道：“平月这次来，是为了妖怪的事么？”

    慈悲不救自绝人。既他问了，你赶紧点头，“道长神机妙算，我身无长物，知凡俗财物于道长是过眼云烟，所以…难以开口。”

    “叫我水笙便好。”

    他缠绵的眉眼有一丝悲悯，“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自然是杀了它。”想起jianyin之仇，你闷闷不乐，“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管什么，只要水笙开口，我也上穷碧落下黄泉了。”

    他眉眼间的悲悯更深了，“平月，我不能替你杀了蛇妖。”

    他连妖怪是蛇都知道，本事不可谓不大。你不解：“为什么？难道你打不过它？”

    水笙捻起一粒珍珠，轻怜地弹进湖里。“蚌生珠，人为取珠戮蚌，是人之过，还是蚌之劫？”

    你不解之色加深，他慢慢道：“平月，我想帮你。可我非此界生灵，不能为一己私欲要它性命。”

    凡界有自己的规矩定数，一是天道因果，二是地狱转轮。除了天道择出的阳间帝王享有生杀大权，其余杀人者皆要背上沉重因果，轮回还债。

    修真界修士，一不负凡界因果，二没有转世轮回。

    对这些犯规的外来者，天雷会交出答卷。

    所以，凡界虽然灵气断绝，却不是修士为所欲为的地方。

    他思索一阵，“我可以送你离开杭州，让妖邪不敢再近你身。”

    你不说话。被妖蛇这般欺辱，难道只能忍气吞声算了？

    水笙看出你的执拗，叹道：”平月，它既没害你性命，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

    他与那青蛇打过一次照面，对方气息纯净，不是吸人精血修炼的邪门歪道。

    没害性命就不能害别的么，小道长和蔼可亲，这会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向着妖精说话！你心里委屈，大叫道：“不帮就不帮。它强占我身子，害我险些没命，你要我怎么忍气吞声！”

    “平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水笙眼神复杂起来。“人不能授妖气，它行了那事…就算不一命呜呼，也是将行就木，不可能好好站在这。”

    “什么？”你心里凉飕飕的，自己还这么年轻，难道要死了么？

    风铃叮咚不停，被风一道吹起的，还有所有的心绪。

    水笙冷峻的脸上过于平静，甚至有丝丝诡异，“你曾说住在姜府，哪个姜府？临安街倒数第二家，碧瓦白墙，黑匾金字的么？”

    小道长居然厉害到不需掐算也能一口道出，你吃惊不已，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

    水笙继续弹出珍珠，似乎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转过脸来，脸上有了三分笑意。

    “我可以帮你杀了它。只要…你愿意让我确认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