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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空默默地看着达达利亚,想到前一夜的种种。 天命军并非粗鲁,可魈拼命想护住他,遂大统领亲自来请人时他被魈藏在了他东宫的内间之中。魈这一做法很笨拙,明明不关他们的事,然而故意窝藏就像是想隐瞒什么似的,在大统领来时反倒气氛变得焦灼。最终空自请与大统领前往太极宫,而魈则被天命军押禁于东宫皇子处所内…… 他晓得魈是想护住自己不去掺和这些事,可医者仁心,空又见过太多人被那恶劣的媚毒所折磨,他身为医者悬壶济世,必须要尽力救一救。 来到太极宫时尽管岩庆帝如同传闻的一般冷酷无情,而空又盲了一双眼,对方颇为不屑于他这般的江湖游医。在顶着多方压力下,空还是尽力施救,忙活了大半夜才让达达利亚吐出了一口黑黢黢的毒血,高烧的体温也降了下来。 此刻醒了,空松了一口气,他即保下了这位皇贵妃,也保下了他自己与魈。 达达利亚没什么力气,空却逼迫他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太极宫小厨房里熬制了鸡汤菜碎小米粥,端上来时尽管没什么心情,达达利亚的肚子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咕噜叫了一声。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接过粥碗自己一口口的喝了下去,就这些小菜吃饱后身体恢复不少力气。只是嘴巴苦的很,可这时,空命人一早炖上的药又端了过来。 那黑黢黢的药汁老远散发着青烟,递到面前时带着难以言喻的臭气。他苦着一张脸瞧瞧那药,空却说:“虽然毒性已解,以防万一这解药还是多喝几幅,清余毒才是关键……” 喝吧喝吧,还是喝吧。他坚强的做着心里建树,接过药碗吹了吹凉,然后利索的三口闷了那带着苦咸涩味的药汁。 空见过许多病患,穷富都医过,然而富贵人家,他也就见过达达利亚这么一个不矫情的,该吃东西吃东西该喝药喝药,倒是性子坚强不易吃亏。而他在听到自己小产之后的反应,到是不知该说是心大还是强咽下了痛处。 空更觉得是后者。 “娘娘日后得多锻炼身体,不能挑食。尤其是瓜果需多吃些才能让身体恢复的更好,以便为陛下孕育龙种。” 达达利亚晓得,补充维生素嘛,很好懂的。他尽数应下,倒是让空有些意外,要知道这般配合的病患于他而言可不多见。 达达利亚此刻有了些力气,靠在床上也不打算再睡了,他让慧心与莺儿起身去忙他们的。而空闻言,则也想跟着离去,却被床榻上的人拽住了手指:“空先生即来了,便坐下与我聊天吧。” “可陛下若是醒了要来寻娘娘,小人岂不是在此处僭越了?” “没事的,他既然陪了我一宿,肯定得多睡一会儿……” 这话说的肆意,便是谈论对象乃是帝王,这位皇妃依然不那么拘谨。言语里尽是对帝皇的熟稔与恩宠之下的畅爽。空默默叹了句:民间的三千宠爱于一身果真不假!接着又坐回了床旁的木凳上陪伴达达利亚。 一旁,宫女琳琅——那个一直以来在冷宫里伺候空的宫女为他们端上了茶水与些许果子糕饼。 “一直以来我都未感谢娘娘……” “为什么谢我?” “谢娘娘既知我身在宫闱,却并未点破,还送来了琳琅伺候,衣食也并未短缺。” 达达利亚噗嗤一笑:“衣物吃食都是大殿下给先生的,琳琅也是他信得过的,又怎么能谢我?” 空则摇摇头,他虽覆着双眼,却周身都是稳妥和清丽绝尘之气势,只见他颇有些打趣的笑说:“琳琅想必不是惯来伺候人的宫女,说话做事有些快口直言的,几次被我套话问出来了些许蛛丝马迹。” 一听这话,倒是达达利亚也被逗笑了,他虽然下腹还有些疼,一笑时也觉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开心一下总是最好的。空莞尔,然而沉默半晌却还是叹了口气,起身提起裙袍下摆跪在了地上。 达达利亚微讶:“先生快起来!救命恩人怎么能跪呢?!” “娘娘即认为小人是娘娘的救命恩人,那小人便斗胆求个恩典。” “先生说吧。” “请娘娘见了陛下,务必解除了魈殿下的禁足。殿下因小人眼盲送小人入宫照顾本是好意,宫宴当日有心将小人藏匿也是怕陛下盛怒殃及池鱼。魈殿下尽管行事不够磊落,却并不是心存歹意……” 达达利亚一听,眉头咻然蹙起,他看向一旁守着的琳琅严肃道:“这是怎么回事?” 琳琅这个小宫女原本只是别的处所的掌事宫女,位分低不说也没见过什么贵人,现下被如此质问一个害怕,跪地就战战兢兢的把一切事情都尽数吐露了个干净。 包括魈在早退宴席路上撞着一位行踪鬼祟的宫人,这才让空知晓达达利亚所中的毒;以及后面天命军搜查宫闱,封禁嘉御院致使多数贵夫人至晚不能归府。 还有就是魈在天命军搜宫时,试图藏匿空。 达达利亚闭了闭眼,钟离行事决绝这一点他从看书的时候就有感觉,而到了这个世界和他相处,幸福美满的日子里让他逐渐忘了这可是个掌权多年却依然摆脱不了暴虐冷血之污名的帝王。 这可怎么办?这下子一场宫宴闹出来的勾当传到宫外去:岩庆帝为宠妃押禁京中百名贵府内眷……或是大皇子因忤逆圣上惨遭禁足东宫……无论哪一件事说出去,达达利亚都会成为众矢之的的针对目标。他们不会觉得宫中闹刺客事大,只会觉得他狐媚惑主,令皇帝苛待皇子朝臣家眷。 他陷入思索,而空听他不语,心中也惴惴不安。 “琳琅。”半晌,他开口唤起跪着的琳琅。“去把天命军大统领叫来。” 空有些诧异,他没想过达达利亚竟是直接要见隶属于皇帝的天命军大统领。而琳琅在接到命令后赶忙跑出寝殿,不一会儿……大统领便一脸莫名其妙的跟着到了寝殿的珠帘外候着。 “娘娘可有何吩咐?”说实话,天命军大统领对这位皇贵妃没什么感想。皇帝宠幸一个人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他作为直属陛下的天命军首领,只要听命于陛下就好……旁人他不能过分的去投入注意力,更没有义务去听从。 此时此刻对待皇贵妃的三分客气主要还是源于平日里常爷对这位娘娘的赞许。 “听说你们把大殿下关在东后宫了?”空在大统领来之前还是为达达利亚从架子上寻了一件披肩披着。达达利亚现下没什么气力,可却还是强撑着对不远处珠帘外的人问话。 有时在宫中,是真的非常辛苦。这里不仅仅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亦是天底下最严苛的地方……达达利亚深感身居高位带来的便利与富贵同时,附加的危险和旁人诸多的审视亦是让他压力颇大。 “是,陛下昨日亲令将大殿下押禁东后宫。” “烦请大统领……咳咳,烦请大统领,把大殿下放出来吧。” 大统领一听此话登时一愣,后又回禀:“娘娘,押禁大殿下为陛下之意,恕臣无法领命……臣冒犯娘娘,还请娘娘赎罪!” 达达利亚心道果不其然,天命军只听令于传国玉玺的主人!他们十分有自己的原则,就算局势已然接近毁灭,依然只会谨遵真龙帝君之命。只因天命与千岩两军队乃大月建国之时创立流传至今,而非庆朝所有。 虽然放出魈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可一个皇贵妃贸然勒令,却是冲撞了这一高贵军队恪守的军规。 想必大统领能对自己有几分客气已经难得了…… 达达利亚笑笑,接着从脖子上取出一枚贴心口放着的吊坠绳子。他欲起身,琳琅本想伸手扶,可奈何达达利亚挡过她想伸来扶住的手。只见他趿上龙床边上的室内布鞋,把身上的披风裹紧,尽管步履虚浮,却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珠帘前。 大统领咽了口唾沫,说来也怪,他明明自始至终都只遵从着陛下,这么多年在天命宫内除了常爷也没服过谁,可现下却有些忐忑于这位盛宠在身的皇贵妃接下来会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 毕竟常爷说过,此人惯来出其不意。 “大统领率领天命军,看来天命士兵只服从传国玉玺持有者的事是铁板一块板上钉钉的事实啊。” 大统领颔首点头应下:“回娘娘,正是如此。” “大统领忠心耿耿,其心可鉴。”说着,达达利亚从披风衣襟缝隙中伸出手,穿过珠帘把方才脱下脖颈的吊坠递了出去。 “既然大统领忠于的是传国玉玺,那么亲走一趟东后宫,撤去皇zigong所驻守的天命士兵罢。” 这话说得平平静静,却出奇的中气十足。这于一位方痛失子嗣的坤泽而言显得有些突兀,但那平静的话语却实打实的让大统领听出了几分压迫感。他本还莫名其妙,可紧接着在看清递出来的东西后,却大为惊愕。大统领惶恐的双膝跪地,这一举动便是琳琅都吓了一跳,更别说是空,他听着室内的动静都能知道达达利亚必是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位大统领如此大惊失色…… 而他递出去的东西,本平平无奇只是一枚方菱形色泽澄澈的明黄石珀,可识货者却晓得此物不凡!只因此物乃组成传国玉玺的一件【信物】之一。 传国玉玺,乃玉玺本身与雕刻在上的玉貔貅口中一方石珀共同组成。二者组成之下天命与千岩两军可为其主所用。但单独玉玺印鉴之下任何旨意都能号令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平民百姓,而玉貔貅口中叼着的石珀则形同兵符,能一次调动大致以万计的千岩或天命军士兵…… 大统领呼吸一滞。他万不会想到钟离会把这样一件传世之瑰宝给到身旁盛宠在身的皇贵妃身上。他颤抖的双手接过这枚印信……本来,解禁大皇子只要陛下一句简简单单的下令便好,这件事等钟离醒了再吩咐也不迟…… 可这位皇贵妃却如此执拗,一定要当即下令解除封禁。 “大统领,趁此刻朝会还未开始,请去放了大殿下罢……” 毕竟,若是待到朝会之上魈依然没有出现于朝堂中,那御史台必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陛下的言行。人言可畏,达达利亚见不得钟离再一次因这些事情被人诟病。 天命军大统领接过印信后立马动身亲往东宫,而交代完一切的达达利亚,则浑身像是脱了力一般欲跌倒在原地。 空尽管视野不清,却还是感知过整间屋子的,他与琳琅一前一后的扶住达达利亚时,伸手一摸,只感到他此刻后背都是虚汗。 “娘娘这又是何必……”他遣退了琳琅,无奈叹到。 达达利亚只是靠在床头,冗自笑笑:“你不懂,并不是为了先生的夙求。陛下无论是什么原因禁足大殿下结果都是自损八百。大殿下此次平定北境有功,这个节骨眼上又被陛下盛怒牵连而降罪,那些御史台会如何说陛下?” 空明了,达达利亚所作所为从始至终都是以皇帝的利益做优先考量。 只是,他叹了口气:“我也只知道魈他……他对皇帝是有怨言的,他的性子容易多想,我也……我也只是不希望禁足加重了他与皇帝的嫌隙。” 空有些过意不去,遂这般解释,但达达利亚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在乎他与陛下的纠葛,我只知道在这座宫闱里做任何事情都会引来无数风暴,陛下如此做会有多少御史口诛笔伐?民间又会怎么说呢?” 空没有想到过这些,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远见。从未身居高位又怎能体味这其中寒苦,可达达利亚不同,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和钟离相亲相爱的在这座宫中互相依偎……谁也不曾招惹,也从不害人…… 可却还是遭受无妄之灾。 他摸了摸肚子,那处瘪瘪的,什么也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空默默不言了许久,他的内心实则充满了震撼与叹息。这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青年实则体质并不强劲,作为医者这些号一号脉都是能摸到的,可尽管如此,他心里仿佛是有一股不服输也不服软的冲劲儿。而这力量的势头巨大——就犹如野兽一般,警觉敏锐无比不说,还总能快速的察觉到事物的切入点精准突破与解决。 这种性情就像故事里常见到的骁勇善战的将军一般,只是这层【冲劲儿】实则是他的最后的底线!少年本也只是个性子开朗随和,怀柔善良的大男孩罢了。 空哑口无言的是达达利亚此刻为了所有人筹谋着想,却独独落下了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达达利亚因失去孩子而流泪哭泣……可现在却看他眉间愁容不散,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还在这里和他将这前朝利害关系一一说明…… 此时此刻,竟还在替皇帝心疼。 一阵叹息后,空说:“陛下想必不会在乎朝臣与百姓所言,小人想,陛下在乎的……兴许是娘娘的感受。” 达达利亚一愣。 “我的感受?” 说着,空抚了抚他盖着棉被下的肚子,他的动作很轻柔,那双常年救济患者,施针捣药的手实则并不白皙滑嫩,带着些许指腹的厚茧,却依然是温柔的。 “娘娘,若是心里难受,哭一哭也是好的。” 可闻者却是摇摇头。 “哭?我是不会哭的,陛下肯定很难过,这种时候我再哭不是给他徒增伤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