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记（第一人称，原创人物龙生再出场）

    “我爹又打我娘了。”

    龙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扒着墙，他娘就站在庭院里，月白色的衣裳裹着他，姣丽无双的脸低垂眉眼，正在同人谈生意，瞧见龙生和我就走了过来，温和一笑，叫我们赶快从墙上下来，别摔着了。

    因为龙生那么说，所以我多看了他娘一眼，那从袖子那里漏出来的皓白手腕上有点淤青，不难想象他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痕迹。

    “你娘好可怜哦。”

    我和他一起跳下墙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龙生那眉毛就皱在一起，同样压低声音说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爹给……

    给什么没说完，他忙着回他娘的话了，他娘将他搂在怀里，拍了拍他衣衫上沾上的灰尘，塞给龙生几文钱，让我们去街上买点糖果子吃，这才重新和那个男人继续谈话。

    那个人我认识，偶尔会来龙生家，毕竟龙生家有不少铺面，我爹娘正是租了龙生家的铺面做生意，又恰好租到了龙生家旁边的屋子，我俩年纪相仿，这才成了朋友。

    龙生的娘亲很温柔，但我知道，他娘亲虽然是娘亲，可是是个男人，不过他娘生得那样好看，是男是女好像也没有差别。

    我记得他娘的名字是叫古月方源，爹娘都叫他方娘子，明明姓古月，街坊邻居却都这么叫。

    龙生的爹不是他的亲爹，爹娘最开始本来不想让我同龙生玩在一块，因为背后爱嚼舌根的人都说方娘子是个克夫命，小时候就克死了自己的童养夫，嫁给天庭的龙公之后才刚怀了龙生对方又死了，现在嫁的这个虽然没死，但却疯了。

    没错，龙生的后爹是个疯子，锁在他娘房间的院子里，我也远远看过一眼，黑发男人阴沉沉，不但有两条粗粗的铁链子扣在他腿上，还有个铁笼子把他关着，明明长得也挺高大，却要蜷缩在里面，像只野兽那样。

    龙生说他爹还是偶尔能正常几天，他娘每天晚上都把锁打开，牵着他爹进房间，一边给他爹揉身子一边好声好气软声软语地说些体己话，明明白天要管那些商铺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却每晚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爹娘说方娘子现在的夫君是叫幽魂，以前也是个人物，和管事头头是道的方娘子正是相配，不过龙生却说他这后爹心怀不轨，明明就是看上了他原来那爹给方娘子留的财产，又想和天庭交好，这才娶了他娘。

    方娘子当时嫁给幽魂的时候排场可足了，住在后面的王大娘总是喜欢说，光是做聘礼的铺子就给了天庭二十多个，天庭那边也回了好多嫁妆，十几个挑夫都挑不过来，末了啧啧两声，一张老脸上都是艳羡，感叹方娘子真是好命，要是她家小闺女也能嫁这样的有钱人家，哪怕是个疯子也好。

    龙生听了总生气，我却只想穿嫁妆的方娘子是什么样子呀，一定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吧，真羡慕龙生他爹能看见，我要是也能见仙女就好了，结果龙生说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好色这么傻，我有些忿忿，扭过头去不理龙生。

    明明龙生自己也觉得他娘好看，怎么就不许我看。

    回了家和娘说了这件事，做着针线活的娘笑个不停，一边教我纳鞋底一边说我和龙生真是小孩，这么喜欢龙生他娘，嫁给龙生不就得了。

    我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喜欢和龙生玩是一回事，嫁人是另一回事，我这回是恼了娘，爹也赶快在旁边打圆场，虽说龙生和我算是青梅竹马，但我知道，龙生有心上人，他说起他心上人的时候总是更温柔些。

    龙生说我傻，我看他才傻呢。

    不过第二天龙生来找我我还是跟着他去了，因为他娘牵着他来，训了他两句，又给我带了点心铺子的糕点，那糕点包装得很精致，看起来就很贵，爹娘连忙拒绝，方娘子一笑，落落大方，只讲这糕点也是别人拿来的，分给街坊邻居尝一尝。

    我趁爹娘不注意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这枣花糕的味道和我想的一样，隔了这里两条街的灵缘斋就卖着这样的点心，我去私塾念书的时候凤金煌就掰开给我们尝过。

    凤金煌她爹娘因为就在灵缘斋里，这些点心小食经常能吃到，她爹娘经常在家里烹茶弹琴，这点心正好拿来招待人，可数量还是太多，她娘就让她爹赶紧拿些送给别人吃。

    送着送着就到方娘子这里了呢，我舔了舔指头上的碎屑，幸好龙生不喜欢吃甜的，他娘叫他去买甜果子，结果大半都给了我，不然他要是知道这点心味道和凤金煌家的一样，怕是会像他后爹那样对着方娘子一阵骂。

    什么水性杨花啦，什么别人穿过的破鞋，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贱货，我半夜睡不着就老爱偷偷坐墙头听龙生他爹骂人，比那些小巷子里要饭的人骂得还难听，可方娘子总是温温柔柔地回应，不紧不慢，说他真的没办法，铺子生意太多了，他好辛苦，好想要。

    最严重的那次龙生也知道，但他没瞧见我，他疯了的后爹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菜刀就要砍床榻上的方娘子，幸好被锁链给扯了才没砍到，噼里啪啦桌子椅子床板床架的声音响个不停，龙生急急忙忙冲进来，瞧见他娘连衣服都还没穿整齐，对面又站着个像野兽一样的后爹，当即就只把他娘护着，不许后爹再靠近。

    我伸头一看，刚刚还和他娘睡在床榻上的那个男人早从后门出去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也不是没留下，不过龙生应该不知道，方娘子把那些东西都含在里面，这会看不见。

    那时候我才知道方娘子叫方娘子不是没原因的，有人说龙生是方娘子收养的，明明就是亲生的，方娘子虽然是个男人，底下却是个女人。

    扒着手指头数数，这跑出去的男人应该是我见着的第四个了，前面有几个我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再有我也不懂，方娘子也许知道我在偷看，但他根本不在意，毕竟能把幽魂手底下几十个铺子管理得井井有条，将亲生孩子迷得七荤八素，骗过所有人的男人有的是手段。

    可我本来也不会往外说，方娘子有次拢了拢衣服过来问我怎么扒在这看，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我说方娘子你太好看了，我想多看看。

    方娘子笑了笑，又问我家里怎么样，我想了想才回答，爹娘身体都好，娘现在有了身子，算命的都讲是男孩，我才说完，方娘子床上那个睡着了的陌生男人就翻了个身，方娘子拔了头上绾发的簪子递给我，要我拿着玩，这才回去逗那男人的那根有点丑陋的东西。

    后来爹娘果然生了个弟弟，爹高兴极了，我趁机把簪子拿出来，讲是方娘子送给娘的礼物，抱着弟弟喂奶的娘很是高兴，但爹还是觉得太贵重，让我给方娘子送回去。

    结果龙生刚好进来，就说他娘送的东西肯定不会再收回去，叫我们收下就是。爹看着打扮得一表人才的龙生，说他今年也十六了，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不像我，还是个野丫头。

    但就是这样一表人才的龙生，被县官抓了去，大家议论纷纷，方娘子垂泪哭了又哭，旁边的店铺伙计不住安慰着他，第二天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龙生是因为弑父被抓了，龙生捅了幽魂三四刀，来送货的伙计看见了吓得去报官，方娘子一边要护着龙生，一面又要照顾受重伤但还是吊了一条命没死的疯丈夫，整日以泪洗面。

    花了大把银子龙生还是得关在牢里一段时间才能放出来，我找了个机会去看龙生，龙生刚一见我就问他爹死了没用，我说没有，他娘还在照顾，他就面如死灰，喃喃自语说他明明是杀了疯子爹好同娘一起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怎么娘还是不愿意呢？

    我看了龙生回来，父亲领着刚会走路的弟弟说要回老家一趟，弟弟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家乡在哪里。

    我点了点头就去收拾东西。

    路上遇上了拦路劫匪，既要我们的钱又要我们的命，我看到为首的瞟了一眼那根簪子，就毫不犹豫抬起了刀。

    忽地想起以前王大娘讲的，方娘子最开始的那个童养夫，方娘子早年丧父丧母，被舅父舅母卖给了白家，后来他那个叫白凝冰的丈夫也路上遇上了劫匪丢了命，你说，方娘子当时送他丈夫出去的时候，会不会也给丈夫送了一根自己的发簪当做念想呢？

    至于后面的丈夫，死的死，疯的疯，方娘子应该不是完全无辜吧，毕竟他连亲生孩子都把控在股掌中呢，一旦清楚认识到这个，就知道古月方源从不会漏放任何一个有威胁的人。

    迟早有一天龙生会和他后爹同归于尽的，那时候哭起来的方娘子，又会有多漂亮呢？至于方娘子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可能也只有他本人才了解。

    我想是没机会知道了，爹娘弟弟和我一样红，那根簪子怎么也握不住插不稳，成了我最后看到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