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同人小说 - [庆余年/闲泽]不能贪欢也枉然在线阅读 - 远夏出塞记 一

远夏出塞记 一

    南庆国境以西,一半是丰美的水草,一半是广袤无垠的沙漠,居住在那里的羯胡人,以畜牧和打猎为生;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尚未建立起真正的王朝和国家,只以部落的形式散布于这片蛮荒领土,世世代代生长在此的人民血性悍勇,善骑射,驱牛羊,他们猎鹿,也扑杀熊和豹子。

    庆国西疆开辟在这里,大皇子李承儒曾率兵戍守在这里,多年以来,南庆、北齐与羯胡各方的势力在这里此消彼长,融合混居。

    由扬威将军辖制的枯夏城,被誉为南庆的边陲明珠,据说这里的局势安定平和,没有战乱和匪患,城中的百姓安居乐业;胡人姑娘会站在鼓上跳舞,戎羯少年们在城外用叼羊庆祝节日,连来自富庶中原的商队也常常流连忘返。

    悠长悲凉的笛声从行军队伍中传出,渺渺消散在风沙里。

    二皇子李承泽的马车里多出一个吹短笛的孩子。至多七八岁,一头卷发泛黄,眼窝深、皮肤白,他是范闲在半道上捡到的羯胡孤儿,断了截舌头,不能说话,却很会吹笛子。有人猜想他是从边塞城镇中逃出来的,这一代常有胡族舞姬生下孩子后养在妓馆里,这样的孩子日后也只能做歌伎或乐师。

    范闲说怕二皇子长途跋涉无聊,便把这孩子派给他解闷。

    李承泽来到盛产瓜果的西疆,反而戒掉了他的葡萄瘾,只怀念起宫廷里巧致精美的糕点,和露水烹煮的鲜嫩茶叶。好在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再艰难困苦的环境也短不了他的吃穿用度。

    李承泽随手拿了一块如意糕赏给那小哑巴,说:“难听,换首曲子。”

    小哑巴听不懂他讲的官话,但得了零食欢欣雀跃,把短笛塞进袖子里,举着如意糕钻出马车,去找马背上的范闲炫耀。

    炽烈的日光落在手背上,犹如碰到炉子里的火,烫得惊人。李承泽撩起帘子,望向窗外。

    范闲从北齐回来后一直瘦着,脸窄显得精神,肩膀松松地垮着,骑在一匹白马上,腰背倒是挺直,金色发冠下半束的黑发如蜿蜒的墨迹,流淌过洁白的衣裳。

    “你爱吃甜的?”范闲骑马随行在车的一侧,笑眼看吃着糕点的小孩。

    那颗头毛卷曲的小脑袋点了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李承泽眼神微妙,心想这蛮族小哑巴不是听得懂人话吗,怎么偏跟他装聋。

    范闲眼尖,瞄见帘子后面的他,勒着马慢了两步,对他道:“殿下,前面就到枯夏城了,不如上马瞧一瞧塞外风光?”

    李承泽婉拒道:“太晒。”

    范闲也就随口一说,既然他无意,也不多言,伸手把那小孩接到马背上,策马跑去了前方。

    枯夏城外,停留着扬威将军和他的亲卫队;他受命于皇帝陛下,须得兼任起一城之主的职责,亲自迎接远道而来的皇子和朝中重臣。

    范闲进京不足两年,诗仙与宠臣的美名已传遍了庆国上下;扬威将军下马接住这位京都云端上的风华人物,臃肿短粗的双手抱拳,肥胖的圆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小范大人,久仰大人英名,有幸得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同凡响啊。”

    “将军谬赞。”范闲见惯了阿谀奉承,礼貌地假笑一下,介绍起身后刚被侍卫扶下马车的李承泽,“这位便是二皇子殿下。”

    “末将见过二殿下!”扬威将军恭顺地俯下头。

    “将军免礼。”李承泽一路被马车颠得腰酸背痛,讲话没什么劲儿。他抬手遮在眼皮上,逡视着沧桑高耸的城墙,和那站成一排的戍卫边疆的士兵,说了两句漂亮话:“有诸位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驻守疆土,才有我大庆国今日的繁荣昌盛,承泽在此谢过各位,你们都辛苦了。”说罢便躬身行礼。

    扬威将军连忙下跪道:“殿下言重!保家卫国乃我等职责所在,岂敢承殿下厚礼!”

    李承泽还是躬身到底,坚定道:“将军威名赫赫,自然是受得起这礼。”

    范闲旁观着他们君臣作秀,被烈日晃得眯了眼,说:“二殿下不是怕晒吗,咱们进城再聊?”

    “小范大人说的极是!”扬威将军被侍从搀扶起来,殷切迎他们入城门,“殿下、大人,请!”

    传说中的人间乐土枯夏城,走入其间却不闻丝竹管乐声,也没有能歌善舞的姑娘或活泼少年,街头巷尾寂静无人,俨然一座空城。

    扬威将军解释说,西疆不同于他们去过的任何城镇,这里扎根一群阴险狡诈的贱民,羯胡族群的人天性好战嗜杀,如今我朝俘获了他们的部落首领,还将那凶犯关押在牢笼之中,难保没有贼人暗中计划劫走囚车;城内虽有重兵把守,仍恐出纰漏伤了贵人性命,所以不得不下令把他们都关在家,把大街留给贵人与死囚过路。

    李承泽对此等做法予以褒奖,他一向喜欢清净,听说那羯胡人红发蓝眼、野蛮凶悍,清街也算眼不见为净了。

    范闲道,可我记得囚车里关押的是一名戎羯刺客?

    扬威将军说小范大人有所不知,这名刺客就是戎羯某部的领主,这可恨的蛮族小子生来便力大无穷、骁勇善战,十三岁便自立为王,带着族人攻伐掳掠了北边的数个部族,后来大败于我庆国铁骑,全族被俘。是我朝陛下宅心仁厚,将这群战俘发配到军中养马;而那昔日英雄一朝沦为驯马奴,心中自是忿忿不平,竟胆大包天逃出军营,潜入京都伺机行刺。

    幸而这恩将仇报贼子终是被手眼通天的鉴查院拿获,并对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供认不讳。弑君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这下他的族人连马都别想养了,等着被杀头陪葬吧!

    扬威将军的故事讲完,正好将他们送到提前布置过的宅院门前。

    “将军不进去喝口茶?”范闲问。

    “军中还有些要务,耽搁不得了,晚上再为殿下和大人接风洗尘!”扬威将军率一众亲卫离去。

    仆从把京都带来的行囊器具从马车上卸下,搬到院中腾挪安顿。

    李承泽跨入院门,抱着双臂打量这间寒酸的宅邸,感慨道:“这蛮族刺客的经历,倒也不失为一段传奇。”

    “少年英雄嘛,”范闲认可道,“从此地到京都,路途遥远、关隘重重,能躲过鉴查院和官兵的层层搜查围捕,直至进京才落网,简直智慧非凡、勇气可嘉。”

    李承泽:“小范大人慎言,诛九族的重罪啊。”

    范闲看了他一眼,李承泽回看过来,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

    “范闲,你说,陛下叫我们来,是不是想借此事,告诉我们点什么?”

    “不知道。”

    “诛九族……”李承泽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自言自语道,“我心善,见不得那尸山血海的场面。”

    范闲不理会他的言语,在屋内来回踱步,凝眸沉思。“不对劲。”

    李承泽问:“怎么了?”

    范闲背着两手,道:“自从在鉴查院里看到此案卷宗,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他一个境外蛮族,从未踏足过中原,怎么会对庆国境内的城池路线那么熟悉?能一路通畅地前往京都?”

    李承泽说:“这还不明白?必是他背后有其他势力的支持。你们的陈院长已经在着手调查了吧?”

    范闲:“调查过了,没有,什么都查不出来,严刑拷打也没有结果,所以我更困惑了。”

    “查不出来就是隐藏太深,你困惑也没用,这需要时间。”他坐到正厅的主位上,可侍卫下人都在外间,也没个人给他看茶倒水。

    “不,你想想,李承泽。”范闲直呼他大名,“你要是幕后主使,你会派一个这么没把握的对象去行刺吗?那是弑君啊,刺客要经过多周密详尽的策划才有机会接近陛下?一个走在京都大街上都会被围观的异族面孔,他有什么资格去行刺杀之事?”

    李承泽悟性高,一点即通,道:“对啊……若是受人指使的刺客,为何被捕后不自尽?明知会被诛九族,为何不改头换面掩藏身份?他受尽酷刑也未曾吐露半个字,反害全族遭受屠戮,这是正常人会有举动吗?这是……穷途末路的疯子啊。”

    范闲道:“陛下想要我们查明真相,是谁在背后鼎力支持这个疯子。”

    “不止,”李承泽说,“要是这么想来,这位少年英雄身上牵连的案情,绝不止行刺那么简单。”

    “所以陛下没有下令将他斩立绝,而是押送回西疆再行刑。”

    “那股幕后势力想必是潜伏在西疆了。”

    许久未得到回应,李承泽的食指轻轻敲着茶盏杯缘,唤道:“小范大人?”

    范闲从静心思索中抽离,问:“怎么?”

    他说:“口渴,想喝茶。”

    范闲走到案旁,提起那茶壶晃了晃,真是空的。

    “你等会儿。”范闲提着壶去了外面取茶叶和热水。

    李承泽蜷腿坐在椅子里,单手托腮,不自觉发起呆。他的目光在房梁屋脊游离一周,再回到眼前的空杯盏上。

    奇了,范闲,那个和他短兵相接的范闲,还有脾气这么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