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同人小说 - 【枫散】稻妻往事在线阅读 - 「长公主」

「长公主」

    天气尚可,春游正是好时候。

    稻妻城内往来行人还是很多,一派繁华的场景。打着伞经过的男女老少都有,尤其是女子,身上衣服的花纹样式可用千姿百态来形容。她们身上穿的大多数是参加祭典所穿的传统服饰,行动有些不便,但不妨碍她们踏着木屐在街边缓缓行走,组成一道亮眼的风景。

    世家小姐也会出行。不过一般是用马车或轿撵,而且并不喜欢抛头露面,每次都要用折扇掩面。据说这是模仿长公主的动作,包括服饰设计的繁琐程度,京中风气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受长公主殿下的影响。她神秘而优雅,美丽而娇弱,是世家小姐心目中所向往的王室形象。

    不过实际上,民间就不用说了,连世家小姐中也没有人见过长公主的容貌,她们全凭画像构建了一个自己心目中的长公主,才是如上所述那副模样。至于真正的长公主长什么样,或许只有大御所阁下的家臣才会知道。

    比如新上任的青木大人。

    京中世家小姐有自己的圈子,交流信息,分享八卦。打从社奉行昭告稻妻城,“要为长公主选亲”那日,满城瞬间抛弃其余鸡零狗碎的话题,从贵族到平民,都在感叹这个时刻的最终到来。要知道,长公主二十有二的年纪,换在民间估计孩子都会打架了。

    世家小姐们也不例外,她们这点行动力还是有的,感慨之余隐秘地办了个茶话会,在席间投票,谁应该是那位被选中的。当然了,按照她们的习惯,这是有下注的。

    首先就是青木遥人。这位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总大臣,兼鹤观菅名城领主,成功地引起讨论的话题。大家意见不一,有说他身量不高但脸长得不错的,有说这款看着像小白脸书生的,也有说不如鹿野院家那位的,五花八门。

    “听说青木大人喜欢清净。”一位世家小姐有言:“平时不怎么出门。”

    “哎呀,这模样虽好,可妾身觉得,还是不如我们鹿野院大人。”这位是鹿野院大人的推崇者之一。不意外,那位狐狸一般的青年在稻妻城中甚至有个专门的民间组织,供推崇者加入,其中女性占比九成。

    “鹿野院大人忙着管他那案子呢,可没空搭理其他人,jiejie。”这是来找茬的。

    “jiejie们,这个糕点是乌有亭新出的吗?可以给我尝尝吗?”这位是来吃饭的。

    “诸位,依愚之见,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某位世家小姐合上折扇,在桌案上敲了敲,致使众人都看向她。她眨了眨眼,有些俏皮地说道:“殿下不喜欢男子呢?”

    这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大胆,但确实也很大胆。好在本朝风气开明,这种事情倒也见怪不怪。再者,女眷之间的茶会,并无什么八卦上的忌讳,因为没人会破坏规则,向外透露今日的言语内容——按理来说。

    “那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我投九条家主一票。”有人迅速接受了新设定,开始提供选项。

    “九条家主啊……上次路过天领奉行,我还见过她。话说她好像从没参加过咱们这种活动呢。”

    “我看是你喜欢女子才说的这句话吧,呵呵。”席间偶尔会蹦出来阴阳怪气的话,算是稻妻城区特有的一种打趣方式吧。没人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再阴阳怪气回去不就好了,小姐们的生存哲学总是柔和居多。

    “哎呀都跑偏了,回来回来。”又来了一个纠正话题的,清风拂柳般理清了众人的思绪:“是选婚配的对象,诸位jiejie们。”

    本朝虽然风气开明,但还没有开明到准许女子与女子婚配的。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世家子弟,她们自然更清楚露水情缘与归宿的区别。任你在多少旁人身上打发时间,寻求爱情,名义上的「正宫」可只有一位。家族交好,利益往来,都是婚姻的理由,却不是爱情的理由。

    茶会众人心照不宣,此处有一句至理名言,想做好一个合格的世家小姐,便要明白「并非婚配之人即是钟意之人」的道理。

    话题一下回归了无趣的现实利益,众人垂着眸子假情假意地喝了几口茶水,不知谁领着第一声,又热闹了起来。

    “话说,你们可曾见过那位新来的枫原大人。鹿野院大人前几日去他府上喝茶了,居然是主动递的拜帖。”

    “那位现下是旗本将军,一夕之间,家格都高到和九条家持平了,分了好些的事去。”政治动向也是这群小姐们的必修课之一,当然也是在不动声色的交流中交换了情报。实际上,这也是茶会的主要意义。

    “我记得你不是同鹿野院大人的表姐关系不错吗?代我们打听打听呗,jiejie?”

    “有谁知道这位枫原大人什么模样啊?倒是给个参考啊……”

    满屋子人又你一眼我一句地说起话来,热闹不已。聊到最后大家发觉,还真不知道这位所谓的“枫原大人”是什么模样的。有的干脆就用以己度人法,“能跟鹿野院大人有交情的就不会差劲”,这套理论虽然在外边可能站不住脚,但在茶会上说服了众人。

    待茶会散场时,已是夕阳西下。众位小姐们手拉手客套完,施施然各自回家,但保不齐有些人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头,和关系更近的说些悄悄话。

    今日在场,与九条家关系最近的恐怕就是这位了。

    她身着青绿色的衣裙,带着把茶色织面的折扇,看头饰还未及笄,年纪小,但并不妨碍她在茶会上一派从容。其母嫁给了九条家的次子,未出阁前是九条家主姑父的meimei,九条裟罗喊她一声堂妹。单凭这一点,这位在场时,谈及九条家就得谨慎些。

    来者轻声从后边喊住了她。“阁下请等等。”那人说话间跟着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甚是亲和的笑容:“有几日未见阁下来茶会了。”

    堂妹莞尔一笑,应道:“家中有些事情。我怎么会不来呢,这两日人选就要出来了,不同姐妹们聊聊,我如何得知这么多消息呀。”

    “阁下言重了。”她也笑着客套了一句,不过还是有正事跟在话后边:“听闻,青木大人前几日去尊府上做客了?”

    果不其然是此事。

    九条家在总大臣中失去了一个遣间,现在重新培养一个新人太过费时费力,不过说实话,眼前有个现成的人选。青木遥人十余年未回过鹤观,再加上早年质子生活,京中的势力也并不如何。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人,要坐稳总大臣的位子,只能靠两种方法。

    一是站队,二是联姻。

    虽说是裟罗掌权,九条家几位年岁高的长辈可都还活着,这一群叔叔伯伯的算盘打得可比她要狠辣老练得多,大御所阁下的信任与宠爱只有一时,唯有“权势”二字不可辜负。手握兵权,加之宗亲关系盘根交错,大御所阁下对九条家有多信任,就有多提防。遣间莫名死去后,如今又要为长公主行婚配,这一系列的举动让九条家不得不出策应对,以防政治场上的阵地失守。

    联姻的人选还有除了眼前这位家主堂妹更合适的吗?年龄,容貌,城府,亲疏,他们世家中人,每位生来都是家族的筹码。

    “啊,是那回事啊。”堂妹还是笑着,淡淡地说了一句:“青木大人说,他向长公主殿下递了帖子。”

    她很淡然。因为联姻一事说白了,要是形势到了,根本由不得双方。现在的形势就很严峻,连她都明白这场选亲背后是女君,青木直接就可以排除了,但他还是拿此事作了借口来搪塞九条家。

    多少有点当他们是傻子了。

    “也是。不过殿下怕是不会留他到第二轮吧?”这位接着说:“阁下,有些事晚两天、早两天,都是一样的结果,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这其实也能理解。堂妹闻言继续话里有话地解释道:“长公主殿下是何等的尊贵美丽,令人心向往之,倒也无可厚非。只是缘分一事,谁又说得准呢。”

    青木遥人并不想舍弃长公主派的身份,转而投向九条家。不知道他是看上人家长公主了,还是实在觉得长公主派比九条家要有前景一些。九条家是正统的王权派,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便是谁的拥趸。至于王权的更替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关心。因为无论是谁统制稻妻,他们都是三奉行之一,无可动摇的世家大族。

    九条家其实对于大御所阁下并不钟意,认为她是个狂妄自大的人,竟然妄想以女君的身份集中王权。但事实证明,九条家自女君上位以来,每每想要以家族身份做些什么,都逃不了被制衡削弱。九条家不得不被迫承认,她是个实力强悍的对手。

    此事一环套一环,竟在最后落到了长公主的婚事上。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注定不会简单的选亲。

    她也知道这位忽然来找自己说话的不是一般人。社奉行世袭神里家的家臣长原氏,背地里在稻妻城中的灰色地带举足轻重,替社奉行做了不少事。而神里家就更不用说了,朝中上下,处处都有社奉行的人,这点哪怕是九条家也不曾做到。更何况社奉行有隶属自己的情报组织,这点和总大臣平起平坐,算是女君特许。

    九条家与其余两奉行周旋多年,不可谓不了解。要论谋权弄势,神里家比他们要强,既不用担心手握兵权而遭到忌惮,又可以两头通吃,大御所阁下和朝臣都离不开他们在中间周旋调停。没人会招惹社奉行那群人,除非已然不想在京中过下去,他们手里的案底比天领奉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起来,神里家主近日可好?”堂妹话锋一转,问到了对方主子身上:“听说这几日上朝都未曾出席,让众人好一阵担心呢。”

    那位神里家主的年纪也到了婚配之时,按理说此次的拜帖也有他一份,奈何他似乎并不想搅这趟浑水,直接称病连朝都不去上了。女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什么“cao劳多时,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吧”。

    长原氏家的人谢过她,面色如常地回道:“家主只是偶感风寒,这几日由小姐主持社奉行大小事务。大御所阁下体恤臣子,实为稻妻之幸。”

    和神里家的人说话都是这番没劲吗。堂妹在心中发了点牢sao,面上不动声色地同这位道了别,终于得以离开茶会的场地。

    说来这场地是京中的一处九条家私邸,被拿来做了东,不过九条家可不是茶会的实际cao控者,要不然她可在会上横着走了。这其中嘛,另有其人。

    侍女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引她出了轿撵的门。此处却不是自家宅邸,而是一处僻静的私宅门前。四周莫说行人了,连四边的宅子也是静悄悄的,似乎无人居住。

    她缓缓摇了摇手上的折扇,脚步轻盈地走进了半开的侧门。

    侍女轻声开口道:“小姐,您身份尊贵,其实不必来此。怕是要污了您的清听。”

    今日无妨。她从容道:“今日那位主人没空来此。”

    “小姐,此事您还是少见为好。”侍女有些苦口婆心。她说的是实话,少看为好,否则容易失去对婚姻的向往。

    这是什么很难得的事吗?“你不懂了吧,实则男人往往如此,不可信呐。”她百无聊赖地瞥了眼大堂过后的方向,这所私宅的后院与隔壁家挨得最近,连人家正常说话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此时正是黄昏之时,院子里没什么动静,要不她也没心情来这,容易坏耳朵。

    她自然懂世家婚姻的性质,也知晓夫妻之间无非各自为政,端得面子无事便好。不过她想了想,自家急于把人塞给那位总大臣的作风,也不太让人瞧得起。

    怎么就事事能让那群老家伙顺心呢?她无声地笑了笑,淡淡地问道:“那人还在盯着?”

    “他好像没休息过。”侍女答。

    “真是尽心啊,青木大人何处找来这么好的帮手。”她的声音有些娇嗔,“不说是他表弟吗?怎么派人家来做这样的活计?”

    侍女的目光向后看了看,是后院的方向。她背对着那人的所在,朝自家侍女眨了眨眼,倒是显出这个年纪的俏皮可爱。侍女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陪自家小姐照剧本演下去:“小姐,近藤大人来了。”

    只见她故作惊讶地转过身,近藤回抱着手站在门旁,表情淡然地对她行了个礼:“小姐。”

    他绝对听见了。她笑的颇有几分真心实意,心想逗这木头倒是有几分好玩。“近藤大人,真是辛苦。奴家向青木大人替你要份赏赐,如何?”

    近藤回还是那样,简短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她可觉得大部分男人要有这下属一半实诚,就谢天谢地了。所以她爱和近藤讲点什么,此人率性得不像是心腹,该说是有奇怪的表哥就有奇怪的表弟吗,他和青木遥人都各有各的好玩。

    “今日你可见过青木大人了?”她顺势与这人攀谈起来。倒也不是别的,青木遥人身上的讯息总比她们这些局外人要快,而眼前这位又是青木遥人屈指可数的心腹,多聊聊也无妨吧?

    “大人说明日最迟午时人选出来。”近藤回也知道她什么意思,不多废话地说完,便抬手准备告辞。她叹了口气,用京中特有的阴阳怪气说了句:“青木大人也是太过忙碌,除了近藤大人你,谁也做不到天天和他见一面呀……”

    近藤回点头道:“那确实。近来无事方能如此,否则我也是见不到的。”那他就只能自己复盘到后半夜了。

    鉴于这话实在话里有话,九条小姐也就不再缠着他,乐呵呵地回家琢磨这其中的深意了。近藤回心中暗松一口气,心想要不要跟青木投诉一下这位合伙人。

    近藤回问过青木,他确实也觉得这位的态度很暧昧。青木却摆了摆手,脸色苍白道:“不要小看九条家的人,人家可没看上我。若真是那样这事就简单了。”也是,毕竟蹲了那么久的点被待联姻对象发现了,本来以为会被拿来威胁促成联姻,却没想到对方反其道而行。头一次见和自家对着干的小姐,也算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了吧。

    说是认下这世家大族的命,可要是真受过世家大族教养的子女,偏偏是最不可能认命的。这本就矛盾。

    从天守阁回来都临近晌午了,枫原万叶路上时,一直在心中复盘这次的上朝。他是觉得,每回上朝都值得仔细回想,由此便会发现确实没人在说废话,一字一句背后都是有来有回的交锋。

    从他正式述职那天起,九条家在朝堂上就开始莫名的有些沉默。说是沉默,实则是比往日没那么爱发表意见了。这是听鹿野院说的,他对京中局势比较有经验,枫原万叶则是个初来乍到之人,没资历谈什么「往日」。鹿野院平藏说,九条家以前在朝堂上很爱说话的。

    因为人多。枫原万叶这几天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三奉行各世家的表里关系人物填满了整个天守阁,他和青木遥人站在其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由此他也莫名对青木大人生出一份“惺惺相惜”之意来,好像两个在异乡碰面的同乡,很顺利地就混了个半熟。

    “你同他算是竞争对手啊,万叶。”鹿野院平藏听他说了此事,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他也给长公主递了拜帖的。”

    不知鹿野院哪门子理由,非要觉得他是真心实意想攀这门王室亲戚。枫原万叶面上也笑着,人却是毫不吃亏:“其实要这么说,在下和鹿野院大人也是竞争对手。”

    得,来稻妻城两天就学会京中特有的阴阳怪气了。该说你适应力强呢,还是天赋异禀呢。鹿野院平藏连忙打岔道:“行了别「鹿野院大人」了,你官职比我高,担不起担不起。”末了又实在困惑,嘀咕了几句:“我说,别的世家巴不得被这馅饼砸中,你可倒好,来稻妻城当目付了?”

    目付是监察使的统称,由总大臣任命,对朝中各位实行监察的职效。想想也知道这种职位上的人一天到晚如履薄冰,既不敢得罪谁又不敢辜负谁,总之好人难做。枫原万叶说:“虽然在下才来京中,但还不见得混到这个程度。”

    话说回来。今日上朝时,九条家的人提及了一件事。

    八酝岛,当初因为有些民众暴乱而人心惶惶不安之地,因其靠近海祈岛而有部分信仰御舆大蛇神,时而会发生些宗教信仰方面的冲突。当地大名体弱多病,由此式微,家臣倒是势力庞大,但奈何确实不干正事,民众对其怨念已久,于是暴乱频发。九条家驻八酝岛的军队在半月前,如往常一般平息了暴乱,却多做了这么一件事:顺手砍了那位大名,扶持他年幼的儿子上了位。

    电光火石之间,八酝岛实质上就姓九条了。不过女君当时没多说什么,她应当是料到会有如此事件。

    而今日提及之事正与八酝岛有关。前线来报,九条家的驻军说,海祈岛有集结军队之意,还呈上来了一系列证据。

    大御所阁下说:“去信问问海祈岛的代奉行,此事交给九条家去办吧。”

    放在女君的眼里,这前后两件事和政变都没什么区别。枫原万叶听鹿野院平藏说,他来之前那段时间,九条家恨不得在朝堂上指着政敌的鼻子骂,但自遣间死了之后,他们就安静了不少。如今这个转移矛盾的机会不用白不用,海祈岛本就与大御所阁下有些不对付,扣顶开战的帽子,又有何不可。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遣间的死开始的。

    遣间一事,看似是青木和长公主的锅,但实质上和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枫原万叶从未和任何人说起青木江真正的死因,哪怕是鹿野院。此事除了青木遥人「应该」知道外,没人该知道。大御所阁下也并不怕他说出来此事,他就算告知天下,青木江是被家臣毒死的,受众人口诛笔伐的也只会是家臣,而鹤观还是就此失去了领主,青木家最后一个人在她的朝堂上,不过是一块砧板上的鱼rou。她随时可以像宣布遣间离世一样,宣告另一个棋子的死亡。

    细思极恐啊。枫原万叶心中叹气。

    另一边跳线的鹿野院平藏对一件事十分称奇,他同枫原万叶说:“兄弟,我仔细一看,你和长公主也算心有灵犀。青木江和遣间是一天死的啊。”

    “是吗。”枫原万叶淡淡地感慨道:“那真是巧。”

    那日,长公主的侍卫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知道这事另有隐情。他甚至怀疑那刺客是否存在,会不会是内卫听了长公主的安排,杀了遣间之后,再由大御所阁下随便安个「刺杀」的理由。用一个“女子”的借口顺理成章地解释为何如此荒诞,再用君主的威压迫使众人相信这个所谓的“真相”,应当承认,她们在政治场上的手段可谓高明。

    枫原万叶并不想招惹雷电家的这两位,他只是对某些前尘旧事心存疑惑罢了。而恰好长公主又派人来提醒他,她确实也记得这事。那这一面就顺理成章,不得不见了。

    还未等他敲开自家大门,明月居然一脸喜出望外地从他背后蹿了出来,两眼放光面色红润地朝他行了个礼,说:“家主大人,您回来了。”

    枫原万叶觉得她有点奇怪,一边推门一边纳闷道:“怎么了?你走路上捡钱了?”

    “哎呀哎呀,您猜猜今日谁来府上了?”明月笑得合不拢嘴,跟在他身后喜滋滋地关上门。枫原万叶恍惚间以为看见了鹿野院平藏,心中一阵惶恐。他上下打量了一会明月,小心地问道:“你没跟平藏学什么吧?”

    “学什么?鹿野院大人倒是送了我几本书,说让我多钻研钻研。”明月被他这么打岔一问,也跑偏了话题。

    “书?什么书?”枫原万叶心想莫非是什么《腹黑学》《庭院管理手册》什么的。但他不太信鹿野院平藏能送得出来这种东西,八成是这人自己的大作。

    明月眼神清澈地报出来几个书名,听得他心中再次一阵惶恐。这小姑娘说的每一本都让他意想不到:“《稻妻大案纪实》《仵作集》《罪案研究笔录》……”

    鹿野院平藏。他快给气笑了。这是给小姑娘看的书吗?想把明月培养成堪助然后从我这儿挖人是吧?天领奉行,好歹毒的心思。

    “这不重要。”明月终于自己找回来方才那股喜庆劲,接着笑不拢嘴和他说:“今日长公主殿下的内卫来了府上,说大人的拜帖长公主很钟意,请大人下午去喝茶呢。”

    枫原万叶当是什么事,给她乐成这样。他自己当然知道,这些不过是客套话,真正促成他去喝茶的原因还是那天晚上的对话。他可是冒着得罪公主内卫的风险自己申请来的,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知道了。”枫原万叶应了一句。明月瞪大了眼睛,疑惑道:“家主大人,您怎么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啊?”

    因为我也不是奔着相亲去的啊,明月。“嗯……你可知道除我之外还有谁?”枫原万叶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明月向来关注此事,犹如家中长辈关心晚辈婚事一般,一时间竟不知是她太老成还是确实觉得这宅子里太空。

    明月听他问起“竞争对手”的事,以为他终于燃起一些斗志,十分胸有成竹道:“家主大人放心吧,我都打听过了,一共也没几位。”说罢便一本正经地替他数了起来:“除您之外,还有鹿野院大人,青木大人,以及……”

    枫原万叶佯装在听地点点头,实则耳边已经完全过滤了这些无所谓的信息,心中假设着要是真和鹿野院他们一块去,会不会安全一点。此处的安全指,不会被内卫大人因为之前的事找茬,说不定像砍了遣间一样砍了他。

    不对,那样鹿野院和青木反而很危险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也不能佩刀的。枫原万叶无奈地想:这趟危机四伏的茶,他还真是有点喝不起。

    明月见他一副敷衍的模样,恨不得敲烂他的木头脑袋。奈何这样有点主从不分以上犯下了,于是只好气呼呼地去厨房看看午饭做好了没,她出门打探消息前叮嘱了,今日要煮点好的庆祝家主大人有望脱单。

    她都多余叮嘱,有望不了一点。明月心中怒道:家主大人啊,那可是长公主啊,那可是天人之姿的大御所阁下亲生的长公主殿下啊!你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对象吗?你开点窍啊!

    据说坊间有个不限性别的投票,投出来一位本次选亲最被看好的人选,第一名是九条家家主九条裟罗。她深切怀疑是那些个看乐子的人投的票,与此同时,也替自家家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枫原万叶试探性地喊了她两声,她回过神来,抬头问道:“家主大人何事。”

    “明月,你脸色不是很好。”他本来是想问内卫的外貌特征和那晚见到的那人对不对得上号,结果发现这姑娘自从午饭之后就……眉头紧锁。枫原万叶心说谁惹她了,不会等会儿又去劈柴了吧?

    管家的心理建设也很重要。于是他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明月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道:“没事,家主大人。稍后鹿野院大人会来找您一同出发。”

    枫原万叶正欲继续问,说鹿野院就到了,这人踏着步子从大门口进了门,背着手径直朝两人这边走了过来。“二位好啊,明月也在啊。我送你的书看得如何?有不懂之处吗?”他打招呼的熟稔程度,让人不由得怀疑他已经和这两人认识三年了。

    这副打扮,不知道的以为他要去结婚。枫原万叶也欲言又止起来,看看他,又看看自家略显较真的管家,感觉后脑勺一阵发汗。接下来明月果然转过头,问他:“家主大人,您看是不是——”

    看这样子也是要抓着自己打扮打扮。

    “咳咳,平藏啊,你怎么来了?”枫原万叶抢先一步错开话题。鹿野院平藏笑起来,揶揄道:“你们主仆打哑谜呢?”

    枫原又转过头去说他:“鹿野院大人,你今日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是何居心啊?”要是他没记错,这人可是表明了自己是重在参与。这番表现可与先前的话大相径庭啊。

    鹿野院平藏听他这么说,当即摊开手转了个圈,随后得意地挑了挑眉,回他:“怎么,我jiejie给我挑的衣服,枫原大人有什么指教啊?”

    他是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又会应付长辈,深得人心。和他关系最亲的就是表姐鹿野奈奈,对他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关心,连平日吃饭有没有足够量的蔬菜都要过问。当然了,他苦恼是苦恼,但嘚瑟也是真嘚瑟。

    枫原万叶由衷地称赞道:“眼光真好。”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给他使了个眼色,鹿野院心领神会,提议道:“好了好了,我们该走了,迟到了可不好。”说着伸手招呼枫原万叶出门。

    明月颇为担心地看了眼枫原万叶,家主大人冲她比了个无妨的手势,脚步已然挪到了门口。

    跑这么快,希望是因为期待选亲而不是因为不想被自己按在家里捯饬。明月认命地叹了口气,冲他们行了一礼,再抬头人就没影了。

    枫原万叶的坐姿奇乖无比,鹿野院平藏打从第一天来他家喝茶的时候就发现了。如今哪怕是在马车这种颠簸的交通工具上,他也是双手轻搭在双膝上,背部自然挺直,头微微低着。这绝对是家中教养很严养成的习惯。

    鹿野院平藏怀里抱着软垫,诧异地问他:“有没有人说过,你看着就是一派世家子弟作风?”

    “明月说过。”枫原万叶抬起头看着他,“话说,你给她那几本书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私以为看完颇有收获,内容较律法条例也更有意思,适合她这种新入门的。”鹿野院平藏理直气壮,他差点就以为这人是正经在推荐了。

    “你少带坏人家。”枫原万叶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模样。

    鹿野院平藏敷衍一笑,压低声音问他:“你可知道神里家的家主,直接连拜帖也没递,他是个聪明人啊。下次我就学他,病个十天半个月的,连天领奉行也不用去了。”

    他怎么递帖子,社奉行主持朝堂与民间大小祭典,与民众挂钩太重。本身神里家在稻妻的民间声望就极高,要是让长公主和他扯上关系,到时候民间支持者只增不减,对女君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三奉行里最不该递帖子的就是社奉行,女君向来在意民间声望,神里家主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枫原万叶耳畔听着车轮轱辘作响,一边和鹿野院平藏聊了起来:“这番人选我倒是一点不意外。殿下或许根本也不想选出个所以然来。”

    鹿野院,被拉来充数的;青木,被拉来充数的;剩下他和两位不熟的,据说一个是九条家的三公子,一个是柊家的二公子,一个是天领奉行,一个是勘定奉行,看起来哪个也选不了。排除法一通做下来,通通排除了。

    “排除自己做什么?”鹿野院平藏撑着下巴,随马车走动摇晃,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万一殿下就喜欢你这样的呢,枫原大人。”

    “那就更离奇了。”枫原万叶平淡地分析道:“我既无家族势力,又无封地兵权,顶多是个新鲜面孔而已。长公主若想当储君,就该选个对她有利的。”

    他说的是实话不假,但和自己说的是两个意思。鹿野院平藏故作惆怅地仰起脸:“万叶啊,你有时特别像这稻妻城里的人,是棵在官场上混的好苗子啊。”

    枫原万叶看着他,直白道:“你要是想说我势利大可直说,我并不介意。”

    “怎么会,势力不是你这样的。”鹿野院平藏高深莫测地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这叫「知世故而不世故」。万叶,日后飞黄腾达有时啊。”

    正说着话,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旁的帘子被掀开一角,一张清秀的容貌出现在二人眼前,来者似乎是个女子。

    “鹿野院大人。”她道:“我家小姐说,这有个新案子请您去看看。是有关连环犯罪的。”

    鹿野院平藏反应了一下,欣然应道:“好啊。我马上跟你走。待会你同我细说下案子。”说着竟是把怀里的软垫一放,起身就要从马车里下去。

    枫原万叶察觉不对,一把拽住他问:“你去哪儿?我们还得去面见……”

    鹿野院平藏转过头,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笑着答:“对哦。但这有个案子,我身为同心不可不管啊。这样吧,你帮我同殿下说明说明,拜托了。”

    说完就跳下了车。看起来比方才有精神多了。

    还带这样的吗?枫原万叶一时间有种被遛了的感觉,搞了半天真要去见长公主的只有他。万一青木遥人也半路跑了……不他大概率不敢。但他装起死来一把好手,此队友聊胜于无。

    稻妻城里前途堪忧啊。他抱着手,靠在马车的座位上,轻轻叹了口气。

    侍女跪坐在茶案旁,低声附在长公主耳侧说了什么。对方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那请他进来吧。”

    她起身,绕过面前双层的纱制幕帘,穿过客室一尘不染的木质地面,行至门前,同一旁的侍从交代道:“殿下吩咐,去请大人进来吧。”

    这是今日第一位访客。稻妻城中有这般不成文的规矩,与人相约若对方地位尊崇,是要刻意晚到几分的。但这位似乎并不想顾及这不成文的规矩,急切如他,想要面见长公主殿下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此番,似乎“抢占先机”更为重要,先到的人起码混个脸熟,不是吗。

    事情讲究先来后到的道理,是这样不错。她眼见着那位拢着袖子从廊前走来,心中却道:但殿下若是看不上眼,早来晚来不都是一样的吗。

    “九条大人。”此人行至门前,她恭敬行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