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金钗
赠金钗
4 “娘!” 听见内堂里的郡主的声音,徐听夏放下手里的香囊,赶到她身边时,却见她满脸泪痕,脸色惨白,全身都在激烈的颤抖,呼吸颇为困难的样子。 徐听夏惊愕不已:“是被梦魇着了吗?奴婢去找大夫来,您先躺下……” “不、不用。” 恰逢王妃掀开珠帘走进来,露出了半张娇艳的芙蓉面,施照琰急的没有穿鞋,扑倒母亲怀里,撞的碧玉泠泠清响:“娘,吓死我了,我不想离开你,就算只是我的梦里。” “说什么呢,怎么出这么多汗。”王妃搂住女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不舒服吗,娘叫人炖了汤摆在前厅,待会再叫人找个郎中来。” 施照琰近日总是睡不安稳,仁辛留下的话让她随着岁月的流逝,惶惶不可终日,王妃以为是把女儿在府里闷坏了,检查过她抄写的佛教后,就叫徐听夏过去说话了。 郎中三番四次进出世子的院子,动静瞒不过裴开旗,他抽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叫侍卫带着补品去看望,前脚刚到院子里,就见到施照琰坐在邻水凉亭里,前面摆了一架七弦琴。 “世子,听闻你最近病了?可有好些?” 施照琰正望着七弦琴发呆,没注意到有人来了,她听见男子的声音,微微侧身:“好多了,多谢侯爷关心。” 她没什么交流的欲望,也没心情和裴开旗计较了,站起身拱手道:“侯爷,我还在禁足,待到母亲消气,再与您叙旧。” 这是要把裴开旗扫地出门的意思,裴开旗气极反笑,道:“娘娘疼爱孩子,必不会与世子计较。“ 见那架色泽温润的檀木七弦琴,他话锋一转:“世子擅抚琴?” “年幼时学过,很多年前。”说到这个,施照琰有些恍惚,“我不擅音律。” 宋得裕擅音律,写的一手笔走龙蛇的狂草。忆起与好友的曾经,施照琰的心情rou眼可见的低落下来,在她沉迷过去的时候,有人陡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干什么?!放开!” “偷偷带世子出去游玩,怎么样?”裴开旗让施照琰终于正眼看自己,虽然对方带着怒意。 “我还在禁足!”施照琰又被他气死了,“我娘发觉了,说不定再禁足我一个月。” “不会让王妃发现的。” 施照琰惦记着仁辛的回信,还有前往汴京的计划,她怎么也不肯同意。 裴开旗比她高出许多,又多年习武,体格健壮,她怎么也挣脱不开,两人拉扯了半晌,她刚要开口喊府里的侍从,却被裴开旗捂住嘴,对方猛地一用力,搂着自己腰,带上了王府的屋檐。 施照琰吓得魂飞魄散:“放开,我叫你放开——” “要是在这里放开,你可就摔下去了。” 施照琰没办法,只能惨白着脸抓紧对方的衣襟,她不敢往下看,又克制不住,心如擂鼓。 裴开旗的动作很轻,还是搂着个大活人的情况下,落足时却非常稳,王府里的景色从眼前不停晃过,施照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扶着外墙喘气。 见她汗津津的,显然是吓到了,裴开旗开口:“世子,要不然先去前面,找个茶楼坐会儿?” 施照琰想起母亲的问责,想起眼前的人是个侯爷,才把厌恶给吞了下去:“嗯。” 清风吹拂,金辉洒在摇曳的绿竹上,隔着深棕木窗,荆州的湖泊仍然潋滟。 施照琰盯着墙上的泼墨山书画,包厢内茶香环绕,腰肢纤细的年轻侍女端着器具进来,姿态柔美。 裴开旗慢悠悠踱步过来:“话说,世子和meimei是双生子?” “是,怎么了。”施照琰对这件事很忌惮,她利落地侧身,目光冷凝。 “无事,就是有些好奇,我来猜猜看,世子为何叫照琰?”裴开旗笑吟吟地说。 “好啊,我看看你的见解。”施照琰有些不耐烦了。 “四点为火,琰又是双火。” 这回施照琰不解了:“四点为何是火。” 裴开旗用玉白的指尖蘸水,在茶桌上书写:“你看这个照字。”他指尖滑动到字底的四个点上:“像不像柴堆架起来烧起的样子,无论是烈、燃、还是煎。” 接着饶有趣味地说,“但我看世子脾气有些急躁,取个火名不算好。” 施照琰蹙起眉:“侯爷质疑我父母取的名字吗?” “这不敢,我没看过世子生辰八字,也只是随口说说,”裴开旗话锋一转,“世子的meimei叫什么?” 施照琰耐心尽失,她烦躁地撕扯着折扇:“你要这么关心王府有几口人吗?” 她正是抬首,道出想要离开,侍女却在给施照琰倒茶的时候,把不算烫的茶水泼了出去,黛青色的衣袍濡湿了大片,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有些还灌进了鞋里。 施照琰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侍女跪坐在地,连连求饶:“公子恕罪,是奴婢不小心,公子饶命!” 裴开旗佯装惊讶,施照琰虽然脸色不好,到底没有发作侍女,她朝裴开旗道:“侯爷,我先回府换衣裳了。” “这样回去?让侍从去买件衣裳换了再走吧。” “外面的衣裳穿不惯。” “金枝玉叶,”裴开旗挑了挑眉,“你不会觉得,自己能大摇大摆进王府吧,我送你回去的时候,可不想怀里贴着个湿漉漉的人。” 施照琰心如擂鼓,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总觉得奇怪,为何裴开旗多次打听自己,对方是怀疑她的身份了吗,竟硬是要比她在这里换衣裳? 她平日扮成男子的时候,面容有掩饰过,包括喉结,因为嗓音本就雌雄莫辨,所以这点不会被在意,那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裴开旗确实怀疑起了她的身份。 那日佛堂里她散发后的模样,还有今日搂着她从王府离开,周身甜蜜馥郁的香气。他仔细回忆起,施照琰的言行举止,怎么都不像世俗意义上的男子。 施照琰知道,自己不能打草惊蛇了。 她说:“怎么,侯爷要我求你,带着我回王府?” “世子多虑,我只是想让你换件衣裳而已,同是男子,就算世子在厢房里换,我也不会介意。”裴开旗笑吟吟地回答。 在施照琰眼里,裴开旗算已经明牌了,她沉默了少顷,陡然对眼前的男子产生了浓烈的憎恶。 她说:“不用,我这就先行回府了,到时候跟母亲请罪。” 语毕,她见裴开旗挡在自己身前,于是再道:“侯爷,日后不要来打搅我了。” “……”裴开旗一时失语,他看着施照琰乌黑的羽睫,冷眼冷面的模样,觉得不如再承受一次她的怒火,心底难受不已,正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已经绕过他身侧,推开厢房的门离去。 施照琰回到府里已是傍晚,府里陆续燃起烛火,她换好衣裳,就见母亲坐在案牍前,又在翻阅自己抄写的佛经。 她绕过屏风,很勉强地开口:“娘,不是我自愿要出府的,是裴开旗硬要带我走。” “用过膳了吗?”王妃没说其他的。 “还没有。”施照琰鼓足勇气,道,“娘,他好像发现了我的身份不是男子,我也不知是为何。” 施锦绣眯起眼睛,嗓音冷静:“是确定了?” “这个没有,估计他只是怀疑,”施照琰摇摇头,又说起另一件事,“娘,我想去汴京——” “哗啦。” 王妃骤然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书案上的笔架,她看着女儿,惊疑不定地说:“为何?” 施照琰说:“娘不是一直与仁辛交好吗,他说我去一趟汴京,可以帮您避祸。” “好了!”王妃的胸口起伏着,她神色晦暗地看着女儿的面容,“你去汴京,就能帮娘避祸,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不要再多虑了,先去用膳。” “娘,我已经给仁辛去信了,我想我是会去的。” “施照琰!”王妃难掩悲痛,施照琰并不知母亲浓厚的悲痛从何而来,“从今日起,我会同你父亲说,绝不会让你出院门一步!” 施照琰的眼泪砸下来,待到母亲走后,面对膳食也毫无胃口。 徐听夏扶着她走到屏风后,夜风吹拂起轻薄的纱幔,清辉如梦,余窥七弦琴,心神剧颤。 东院里的裴开旗今夜难眠,跟施照琰一样。他得知了她院子又添了快两倍的侍卫,怕是王妃大怒,这一切的结果都是源于自己。 弄巧成拙,他并未缓和与施照琰的关系,对方估计更厌恶他了。 隔日清早,他去给王妃问安,一向八面玲珑的女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裴开旗垂下眼帘,道:“前年皇上赏赐给侯府的一对蝴蝶钗,挺适合王妃的,我差人给您送来。” 王妃目光如炬,“侯爷,今上御赐的东西,交给本宫,你可是要被问责的——欺君之罪。” “是,”裴开旗终是露出笑意,“王妃,这欺君之罪,能否让您有所息怒?” “好啊,侯爷尽管送来,只是,侯爷可不要后悔,继而难以安歇,害怕王府呈给今上。” 裴开旗无奈地阖上眼睛。 他已不是少年人,竟也会在理智与情愫里挣扎,世人皆有痴心,妄想逐月而去,也许就迷失在这场错综的命运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