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夏雨虹

    吸血鬼的世界很单调，大片的红色构成了这个世界的主色调，这种颜色乍一看很鲜活，可是在里面待久了，就会像盖在一张厚厚的rou块下一样喘不过气。

    你抱着兔子克里斯蒂安回到城堡时，恰好是晚餐时间，你将他放在脚边，坐在长桌前等待佣人摆上晚餐。

    吸血鬼们通常会食用带血的皮rou，而在圣战前他们其实只喝人血，现在捉不到活人，他们只能通过大量的生rou与少量的鲜血来填补空空的胃囊。

    德拉库拉家的吸血鬼们围坐在长桌前，等盘子摆好之后，立刻徒手抓起那些血rou模糊的rou块塞进嘴里。

    一时间整个餐厅里只能听到疯狂咀嚼和大口吞咽的声音，指甲刮在盘子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种声音令你脸上的肌rou抽动起来，嘴唇包裹的犬齿蠢蠢欲动。

    你埋着头假装吃东西，实际上偷偷将rou块藏在袖子里，沿着袖管丢到桌子下去。

    晚餐结束时，整个餐厅可谓是一派惨烈，随处可见干涸的血迹以及粘稠的碎rou沫。

    你名义上的父亲是一位秃头的中年男子，夸张的立领西装包裹着那颗白卤蛋似的脑袋，他转了转那对红目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你。

    “亲爱的，你怎么只吃了这么一点儿，胃口不好吗？”

    “我很好，父亲，我只是还不饿。”

    德拉库拉男爵大笑起来，你看到他白色的牙齿上还粘着红色的rou块，看上去十分恶心。

    “哈哈哈！这可不像你，我的宝贝。在你一百二十岁的时候，你甚至能一口气吃下一整只小牛犊呢！”

    你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卧在你脚边的小兔子，他垂着长长的兔子耳朵盖住眼睛，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着。

    你说：“是的父亲。不过血仆的血实在太过美味，我已经咽不下其他的食物了。”

    坐在男爵身旁的德拉库拉夫人表情夸张地叫了一声，“噢亲爱的，这么说来你真应该亲自去向伯爵道谢！”

    德拉库拉夫人嗫嚅着红唇，啪嗒啪嗒地走到你身边，你有些害怕她的靠近，又担心她会踩到克里斯蒂安，于是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德拉库拉夫人握住你的一头长发，语气欣慰：

    “好孩子，你长大了，伯爵一定会喜欢你的，瞧瞧你这张小脸，将来你的孩子一定也会非常漂亮。”

    你沉默地听着，突然感觉到手心传来阵痛，德拉库拉夫人走开后，你掀开荷叶袖边，看到兔子克里斯蒂安正在咬你的手心。

    两颗门牙嵌你的手心里，却没有真的用力，你小声地问他：

    “你咬我做什么？”

    “……有些闷。”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你捏了一把他的兔耳朵，偷偷抱着他回了房间。

    ——

    因为那日宴会上出现的血猎一直没有找到，伯爵下令让所有的吸血鬼们都待在自己的领地里不要外出，他承诺会亲自将血猎找出来。

    不用外出参加奇怪的聚会，你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克里斯蒂安待在一起。

    兔子克里斯蒂安睡饱之后又会变回人类的形态，你问过他是不是兔形兽人，他否认了。

    “你可以把它看成一种诅咒，每当我疲惫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只兔子。”

    “那你吃什么？干草吗？”

    “……我现在不需要进食也能存活，只需要睡觉就可以恢复力量。”

    这倒也是事实，他来城堡这么久，你从没让人给他送过食物，这里也没有人类能吃的食物。

    他什么都不吃，每天用一半以上的时间睡觉，剩下的时间，他就用木棍削成的木剑教你剑术。

    因为有克里斯蒂安的陪伴，就算在一群吸血鬼里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你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完成任务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一天。

    你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这里的空气恶臭污浊，它们侵蚀你的躯体和灵魂，一点点将你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

    你曾一度想过放弃，但还好克里斯蒂安出现了。

    哪怕他对你并不完全真诚。

    他说他不会魔法，可是你和他待在一起时，总会莫名陷入幻境之中，你可以肯定那些幻境都是魔法的造物；他说他无法挥剑，可他握住剑柄挽出剑花的动作是那么熟练，那怕你是“新手”，他也丝毫没有放水的意思。

    训练的时候，他甚至称得上一句严厉。

    “腰，挺直。”

    他拿着木剑抵在你的后腰上，微微用力将你往前推了推。

    “手腕用力，而不是手指。剑柄握得太紧，反而会失去对剑刃方向的控制。”

    他站在你的身后，认真指导你练剑，他还穿着那身简陋的白色罩袍，可他身上的气质却冷肃而典雅，你曾在侍女八卦的对话中得知，他在变成血仆之前，曾是人类世界的王子。

    你难以想象他究竟如何接受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转换的，被打上血仆烙印的人类连最普通的平民也不如，他们无法反抗主人的命令，只能被当作盛血的容器，一点点吸食殆尽。

    你有些后悔在宴会上为了自保而咬了他，哪怕你并不是吸血鬼，可他身上的伤口依旧长存不灭，他的脖子以后都只能缠着白色的纱布无法示人了。

    为了消除你心中那点愧疚心，你向他打听关于他正在找的人的事。

    “不久后的血月升起之日，吸血鬼们会聚在一起狂欢，我可以趁乱去帮你找她。不过我不能离场太久，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什么地方吗？”

    兔子克里斯蒂安卧在你的腿上，他点缀着黑色绒毛的长耳垂在你的手心里，听到你的话之后，仰起头看你。

    他蔚蓝色的眼睛，像是两片倒映在白色雪地里的小小湖泊，他看了你好久，久到你以为他不会回答你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你。

    “你有见过彩色的雨吗？”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你疑惑地摇头，兔子克里斯蒂安动了动他的三瓣唇。

    “那你抬头。”

    你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突然看到卧室的房顶变成了镂空的彩色玻璃窗，你曾在学院的祈祷室里见过这种五彩斑斓的窗户，但是现在你们头顶这些似乎又不太一样。

    由七座拱桥形的石架构成的长廊，周围是参天巨树，世界是明媚的绿色，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是硕大的雨珠砸在了那些彩色的玻璃床上。

    克里斯蒂安不知何时恢复了人形，他站在你身侧，拉起你的手，带着你从第一个拱形架走到最后一个。

    头顶的彩色玻璃里蓄满了彩色的雨，雨珠砸在小小的水洼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克里斯蒂安说：“在这个宇宙的深处，有一颗星星名叫乌鲁鲁星，这颗小小的星球上降落的雨是彩色的。”

    “好神奇，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雨……”

    他的手掌很温暖，你不自觉地对他的体温产生了依赖，你无法想象如果某一天你与克里斯蒂安在这里走失，你会陷入何等绝望的境地。

    克里斯蒂安弯起他漂亮的眉眼，抬起手从指间捻出一点光团。

    “用小瓶子将这些雨水收集起来，再放一团萤火进去，将它们挂在床头，这样就有了一盏彩色的夜灯。”

    他一边说，一边将雨水灌进瓶子里，奇异的光团也长了翅膀似的飞了进去。

    你看着那些水，它们其实只是普通的雨水，只不过被彩色的玻璃窗染成了五颜六色而已。

    克里斯蒂安将那些瓶子递给了你。

    “你不是问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什么地方吗。”

    伴随着他的低语，身边的画面突然黯淡下去，攀在石架上的绿色藤蔓瞬间枯萎，一阵狂风吹来，将身边的大树吹倒，你看到眼前的七座木架陡然升高，变成了七座巍峨恐怖的巨门。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第七道地狱门里，那是圣战结束前的最后一刻。”

    克里斯蒂安半蹲下去，他将手中的木剑插进漆黑的土壤里。

    “最后一刻……？那时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会走散？”

    你看着克里斯蒂安，他半蹲在地上的动作莫名熟悉，与此同时，你的头又一次剧痛起来。

    克里斯蒂安的声音苍凉又寂寞，他说：

    “我们赢了，但我们也失去了彼此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你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沉重，天旋地转间，你倒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克里斯蒂安说你们赢了，可为什么……

    还会有吸血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