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寂(七)微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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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轿车的颠簸中醒来的,嘴里一股血味。克里斯蒂安把你搂在怀里,正轻柔地擦拭你脸上的泪痕。你呆愣地望了他一瞬,猛地推开他的手,蜷坐在后座的一角。 男人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吩咐了司机一句德语。轿车掉转头,五分钟后,在野猪头酒吧外停了下来。 朔风呼啸。克里斯蒂安死死拖拽着你,长腿猛踹开酒吧被封的门,然后在那架破旧不堪的直角钢琴前将你单手抱起,让你跪坐在了琴凳上。 你和阿列克谢曾经无数次 —— 在酒吧暖黄的灯光与街坊的欢笑、掌声中 —— 或四手联弹,或双重奏时,坐过的琴凳。 他扯松了军装的皮带,紧紧系住你的双腕,狠狠摁在钢琴顶盖上,毫顾忌皮带扣是否在你的嫩腕上硌出一道道青红。 俯下身,凌锐逼人的眸巡着你侧颜,英挺的鼻梁擦过你耳侧,滚热的呼吸在你耳边一字一顿。 “他死了。忘了他,好好跟我在一起。” 抬眼扫视酒吧空荡残破的屋顶四壁和杂乱狼藉的桌椅陈设,眼里闪烁着满意的笑容 —— 犹似碎落满地的玻璃碴儿折射出的,冷厉、残忍的月光。 “这里,从今天开始,是咱们——你和我——定情的地方。” 退去你肩头的棕色大衣,露出下面嫩绿色的连衣裙。大掌急不可耐地扯开背后的拉锁,一大片雪腻酥香暴露在早春夜晚凛冽的寒风里。少女浑身那样白嫩,即便男人肤色白皙,两相映衬,少女牛奶般的肌肤也更加白得发亮。 他没有合上琴盖,每个禽兽般力道的前顶都撞出一片杂乱难听的,魔鬼和弦一样的噪音。搂抱揉搓你的力度那样强劲,在你颈间的厮磨啃咬那么急迫,好像要把你融到他的血rou骨髓里。破旧的钢琴在撞击下吱呀作响,木质琴键凸出的边缘剐蹭在你的大腿上,随着身后狠戾的动作,印出一个个深深的血痕。滴落在琴凳上的粘腻液体先是透明的,然后随着动作幅度的加剧,逐渐染上了一丝丝猩红。 高大的男人把娇小的你完全罩拢在身下,挡住了四面八方围拢来的寒气。但你并没有被他的体温温暖,浑身依旧冷的像浸过冰。和昨晚一样,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寒冷,由内向外,浸透了四肢百骸。 渐渐的,身下撞击所带来的疼痛麻木了。然后很快,你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但是你的意识仍旧是清醒的。于是,你试着抬了抬手,居然发现,你半透明的手腕并未受到领带的束缚,成功抬了起来。 你很惊喜于这一发现。于是你直接站了起来。身上嫩绿色的衣裙仍旧是完整的。 你不知道身后的暴行要多久才能结束,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迫回到那具身体里,但你现在不想去想那些,因为你发现,初春的夜并没有那么冷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暖自在,让你想起了去年初夏时吹拂在你和阿列克谢身上的晚风。 你很想去吹一吹这值得怀念的风。于是,你径直穿过桌椅,向酒吧门口走去。 假模假式地倚靠在门框上(其实你一不留神身子就会穿过木头),享受着东边吹来的暖风。 忽然有人拍了拍你的肩膀。你惊了一跳,竟然轻轻呼出了声,然后被自己的声音吓得立刻捂住了嘴巴。 你身后那人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越爽朗的笑声,成百上千次出现在你梦中。 你转过头。 是阿列克谢。 你惊喜得忘了自己是半透明的样子,张开双臂跳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对,你确确实实搂住了他,并没有穿过去。 他也紧紧搂着你,许久许久才放开手,轻轻把你推开一点儿。或许是因为你困惑不解的模样太过可爱,他又笑出了声,然后一边解释,一边用温柔的目光细细描摹你的眉眼。 “灵魂一般的确不能相互触碰…… “除非是两个真心相爱的灵魂。” 蓝灰色水眸里的光比早春的晚风还要和暖温柔。他抬起双手轻轻捧住你的脸颊。你惊奇地发现,他指腹上薄茧的感觉都一如既往的真实。 你眷恋地把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忽然感到一个凉滋滋的小东西,于是你握住他的手细看。他左手无名指上正是你亲手为他戴上的铂金戒指。 永恒和纯洁的爱的象征。 他摩挲着你的指掌,渐渐与你十指相扣。 “作为灵魂的我们,可以选择变成这一生最幸福时刻的样子。” 阿列克谢握起你的左手。你发现,一枚银光闪闪的戒环先是影影绰绰,然后实实在在出现在了你的无名指上。 火车站永别时的匆忙告白,是你和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你忽然想起了什么,垂下头,泪如泉涌。 “Aleksy,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对、对不起……” 修长的两指抬起你的下巴,温柔而有力地迫使你与它们的主人对视。 “不,我最亲爱的朋友,杀死我的是他们,不是你。你一直是在绝望中给予我希望的念头。” 你泣不成声。 “可是……可是如、如果我没有……没有留在这里……” 阿列克谢用一指轻轻点在你的唇上,止住了你的话。 “那样的话,我将错过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夏天和秋天。 “亲爱的,千万别被他们骗了。像我这样的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的。” 他眸里泪光闪烁,轻轻揉抚你垂散的鸦发。 “我的缪斯,我的貝缇麗彩…… 我很抱歉你要去经历那些可怕的伤害和痛苦,但你真的一直做得很好,很完美。你没有背叛你的本心。你不知道我有多么为你骄傲,我的天使。” 你又哭了,是你在你哑了的身体里从未发出过的嚎啕大哭,是声嘶力竭的痛哭流涕。累积许久的委屈一涌而出,全部通过决堤的泪水发xiele出来。你灵魂里竟然积压了那么多的痛苦眼泪,你自己都觉得吃惊。 阿列克谢紧紧搂着你,温厚的手心和修长的指一下一下为你在背后顺气,直到你的哭声渐渐止住,然后轻轻把你拉开一点。 “亲爱的……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凭执念逗留在这儿,是想见你最后一面,并且告诉你……” 你呼吸中仍残余着抽噎,眼里的泪又夺眶而出,却因为想认真听他说话,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我的天使——”,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你的小腹,“我的天使,我怕你会因为我,做出伤害你自己的事来。” 你抬手,用指腹和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想要记住那张俊美的面庞上的每一个角度,每一处起伏,每一点细节。 “Aleksy,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他叹了口气,握住你的手。 “亲爱的,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等到有一天恢复自由,把余生过得精彩、充实……或许,你还能遇见一个你爱,并且爱你的人呢……” “不会再有的,Aleksy。世界那么大,但没有另一个与我如此相配的灵魂了。” 你头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即便你有一天获得自由,即便正义有一日被伸张,你都很确定,你不会像爱他那样,再次爱上任何其他人了。 没有灵魂共鸣的爱情,你不需要。与其如此,还不如一个人终老余生。 阿列克谢又叹了口气,妥协地温柔微笑。 “答应我,我的天使,别为我报仇,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别做伤害自己的事,好吗?” 你想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点头,答应了他。男孩儿蓝灰色的眼睛比天边的星辰还亮,你拇指轻柔地抚过他俊朗如画的眉眼,心疼得泪如雨下。 “最后的那些时刻……是不是……是不是……很痛苦?” 阿列克谢轻轻摩挲你的指背,垂眸思索了片刻,选择不去直接回答你的问题。 “亲爱的,死亡本身……其实来得很快,一眨眼就结束了,几乎是个很轻盈的过程。” 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双眸凝视远方,似在回忆。 “尘世灰蒙蒙的雨幕寸寸卷起,眼前一片玻璃般的银白透明,然后……” 他顿住。你急切地问。 “然后什么?” 他遥远的目光慢慢收回到你身上,宁静而温柔,让你的心也不由自主平和安宁了下来。 “海岸线,我最亲爱的,洁白无瑕的海岸,以及之后澄净明洁的世界…… 黎明银白的晨曦中,一片嫩绿色的辽阔原野。” 你含泪微笑,抬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凝望着那双宁静清透的眸。 “Aleksy,我爱你。” 男孩儿柔软的唇微微翕动,蓝灰色的明眸中绽出更加温柔的笑意,指腹轻轻勾勒你眉眼脸颊的轮廓。 你勾着他的脖颈往下拉,同时踮起脚尖儿,他没再犹豫,托起你的腰。你深深吻在了他的唇上。 那个吻缠绵了不知多久,你觉得灵魂里似乎都浸透了阿列克谢身上宁人的松木温香。你用唇舌细细描摹,试图记住他每一寸的炙热,但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因为他灵魂的模样早就溶进了你的灵魂里,合二为一,浑然一体。 一束银白色光芒渐渐由远及近,越来越亮,吞噬了周围一切的黑暗。你强忍着它的刺目,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阿列克谢被光芒包裹,周身像天使一般明亮,似乎那耀眼的光华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他微笑,在你唇角上又落了一个温柔的吻,然后轻轻亲吻你的额头和发顶。 “我也爱你,我的天使,我会等着你的。” 明亮夺目的银白淹没一切之前,你最后看到的,是他双眼里温柔明亮的笑意。 ——————————————— 你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与阿列克谢相会时浑身那种说不出的温暖、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都消失了。脑袋里的阵痛像有什么钝物一下下击打,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下体尤甚。 你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于是尝试着动了一下,双腿间更加清晰地传来一阵阵的撕裂般灼热的疼,惹得你微微颦眉。 周围的低语声止住了,床垫在你身边陷下去一块:有人坐了下来。 那人轻轻垫起你的肩膀,几秒后,有清凉的液体轻触你的唇缝。 你慢慢把眼睁开一点儿。给你喂水的人是克里斯蒂安,低垂的眸虽然极力隐藏,但其中流泛的心疼和担忧还是从浓密扇睫的缝隙中缓缓沁出。 心疼和担忧……他自己亲手给你造成的伤害。 他发现你醒了,金棕色的长睫忽闪着抬起,露出了下面清澈的眸。 初醒的恍惚中,你似乎看到蓝灰色的湖面上闪过一瞬异常明亮的水光。那光险些像流星般滑落脸颊,但被再次下垂的长睫盖住,隐藏在了微红的眼眶里。 你发现,男人的呼吸乱了一瞬。 他扶你靠在床板上,小心地给你身后垫了个松软的枕头。你太虚弱,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没力气摆脱他的手。他的目光更加温柔,连线条冷峻刚硬、英气逼人面庞也显出异样的柔软,握着你的手更紧了几分。 喉结微微起伏滚动,声音沙哑暗涩,好像连续几天没好好休息一样。 “宝贝,你怀孕了,知道吗?” 你愣住了,呆呆望着他。 他脸上浮起一个笑。你从未想象过会在他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温柔,喜悦,略带骄傲和兴奋。 “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宝贝。我的第一个孩子……你和我的第一个孩子。” 穿白大褂的家庭医生站在床脚,见到上司高兴,才敢发话。 “是的夫人,上校说的没错,有三个半月了……” 你完全怔在那里,没听见拉切尔医生对你的新称呼,也没听见他之后絮絮叨叨的话。 “……有心跳,已经过了危险期。说实话,胎儿能保住,简直是个奇——” 克里斯蒂安瞥了一眼拉切尔,神色很淡。医生脊背上立刻汗毛倒立,不敢再说。 男人再次看向你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温柔。他向你挪近几分,长臂搂住你的肩膀,低沉的声音微微颤抖,隐着悔意和自责。 “宝宝,之前是我太鲁莽。都是气头上的事,以后再也不会了,嗯?” 你默默垂眸,任由他把你的头靠向他坚实的胸膛。 远在慕尼黑的曼施坦因家族起初很不乐意接纳你这个准儿媳——一个低等的东方人,还是个哑巴。但是家族的长子和继承人执意要求,甚至威胁和家里断绝往来,几通电话过去,那边的人也无奈地妥协了。 从慕尼黑运送来的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都是顶级的,是从曼施坦因家族私人医院专门筛选出的。每日一大帮人跟着你贴身伺候,做各种各样的检查,生怕你和孩子有任何不妥。 克里斯蒂安的举止也显出难得一见的稚气。你从没见他那样笑过,锋锐冷峻的五官就连在处理公务时都萦绕着温柔的,充满孩子气的喜悦。他对你也越发温柔体贴。你食欲不振,他不管有多忙,每日晚饭总会亲自把盏喂你羹汤;从不敢在你面前抽烟,怕熏着你;夜半时分,轻手轻脚为你掖好被子,生怕吵醒你。你早上孕吐,酸臭恶心的味道弥漫在卫生间,他却总是在一旁耐心地照料,亲自给你擦脸,端水洗漱,无论有天大的事,都会在离开之前确保你用过些早膳,并且没再吐出来。剩余的时间里,你发现他在筹备你们的婚礼,打算等你生产后养好身子就办;钻戒和婚纱的图样送来一套又一套,修改过无数次,但似乎始终没有让他满意的。 在所有人的紧张与忙碌里,你就显得非常冷淡。没了阿列克谢,克里斯蒂安没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了。你不必像以前那样曲意顺从,逆着自己的心情给他摆出一副笑脸,弹那些欢乐畅快的曲子。克里斯蒂安倒是并不在意。不管你对他如何冷漠疏离,甚至直接拒绝他想听你弹琴的要求,他都依旧耐心而体贴地照顾你。毕竟,他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在了,现在你腹中又有了这个孩子。他自信地想,即便是为了孩子,你也会留在他身边的。 你很清楚他这些可笑的想法,于是,你眼角眉梢总挂着个冷漠而略显讥讽的笑,冷冷看着他和其他人在你周围忙碌。 你在等,等一个时机。 Notes:貝缇麗彩是但丁的缪斯,也就是《神曲》里的Beatrice。阿列克谢对于死亡和彼岸的描写,我借用了托尔金在《指环王》里以Frodo的视角描写精灵王国Valinor时说的话,不过翻译是我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