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殿红【清渊旺】【上】

    01

    星子碎乱打在天上，汤谷夜风微凉，冷湖映出岸上一朵极为惹眼的花，李火旺支着花骨朵儿吸收月华，他是天生地养的扶桑花魄，如今艳红的花瓣晕着光圈，正若隐若现的吐气纳息。

    不知哪里冒出的拂尘忽的打上那花儿，麈尾那处缠着枝叶带着歪了两下，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那拂尘打完就撤了去，李火旺伸手去抓落了个空，气不打一出来就追过去。

    身形变换之间，已是走出百里，李火旺停在巨树下，对着树上的道士杀气腾腾喊道：“清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没有功夫陪你闹！”

    那道士一身素白色道袍，枯树枝作簪束发，还有一片兽骨巧制框架的单片镜挂在脸上，手中拂尘卷进他的袖袍没了影子，清旺来微微一笑，温和道：“我一个道士，你一个妖精，我自然是来收你的。”

    这话李火旺已经听他说了百八十来年了，他实在懒得搭理，看见他就头疼，转身就想走。

    刚一动作，背上忽的贴上来一个厚实的胸膛，李火旺半分犹豫都没有，手上霎时一动，清旺来握着那攻击的手腕，稍稍往上提起，居高临下看着李火旺仰起的脸，笑着说道：“别闹，身体如何了？”

    李火旺自然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今日中元，阴气如霜，万物调丧，即便汤谷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会受到影响，更何况他是至阳的花魄，精怪灵气又不抵这日子的鬼气深重，难免影响更深。

    七月半向来是他精气最弱的时候，不然他也不会吸收月华以作调和，虽是杯水车薪，却也顶点儿用。

    可是不知为何，这次中元又有些不同于以往，他好像更难支撑住，李火旺脑袋里面冒出一个问号，一时间就走神了，清旺来一个脑瓜崩弹他额头上，不轻不重，不痛不痒：“问你呢，如何了？”

    李火旺用力搓揉着额头，十分嫌弃瞪他，闷声答道：“关你什么事，你是以为我打不过你吗？你就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自他有了灵识，清旺来就在此处修道了，可是他们二人向来是不对付的。

    且说当年他还是个花骨朵儿，刚幻化出人形，清旺来就差点儿把他摘了，而后几百年，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矛盾争锋。

    再后来，差不多也就在几十年前，李火旺捡了个有意思的玩意儿，养了几年还挺好，清旺来却在这时候给他下了套子，骗他外出除祟，等李火旺回来，就发现他捡到的宝贝被清旺来扔了，那次之后，两人才是真正结下了梁子。

    清旺来自如从后面圈上他的腰，发丝耷在李火旺肩侧，下巴垫在他头上，提着那腕的手在脉处摩挲，声音如常：“要杀就杀，嗯…确实现在死不了，不过已经掉了一半儿精气了？”

    李火旺本在用力挣扎，听见这话一愣，赶忙从头到尾又给自己过了一遍小周天，伸手一看，只见他掌中护心的叶脉尖儿都有些枯黄了，他难以置信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往常影响再大，也没有今日这般严重。

    清旺来抬手掐了个诀，修长手指来回几下卜了个卦，动作顿了下，直起身子，眸色露出一丝玩味，微微一笑，温和说道：“李火旺，你要死了。”

    李火旺猛地一抬头，没注意到清旺来袖袍里引出无数白丝向着林子里面钻去，只顾着恶狠狠看着他：“清旺来你有病吧！你就这么想我死吗？天天找我麻烦有意思吗！”

    “话可不能乱讲，我可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咱们要实事求是啊。”清旺来无奈叹了口气，修长白净的手指在李火旺面前晃了晃，继续说道：“瞧瞧，你的命数快要到头了。”

    李火旺抬眼看去，瞳孔骤缩，那手指上金色纹路四处攀爬，殷红如血的扶桑花纹被牢牢困住不得挣扎，稍一挣动就被白丝缠缚黏连回去，他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

    清旺来不在意将那天命隐了去，微微一笑：“怎么不可能？”

    他低头同李火旺鼻尖抵在一处，轻声说道：“千秋主，进谷了。”

    李火旺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千秋主，功德无量，福泽深厚，是为天道既定的金仙，本身更是大造化共主，一般鬼祟近身不得，更是精怪妖邪的克星。

    若是寻常日子，李火旺根本不会在意，他是至阳花魄，顶多是被灼烧几下，绝不会出大问题，可如今中元当头，他本身至阳灵气上来就被压制到最低，鬼气更是入体刺骨，怕不是那灼烧要将他体内阴邪鬼气烧的干干净净！难道当真是要像清旺来说的那样，命数到了不成？！

    不对！这可能又是清旺来骗他的！

    清旺来将李火旺拉近，微微一笑：“跑什么，我能帮你。”

    “世间妖魔鬼怪何其多？你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帮我？！”李火旺也是气性上来了，怒声喊道：“你除了骗我还会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用力推开清旺来，分明是大难临头，李火旺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临死拉个垫背的，他毫不留情一套杀招就使出去，可他刚刚手上微动，四肢百骸却直接没了力气。

    清旺来轻松制住他抵在树上，那单片眼镜透出的神色显而易见告知了李火旺，到底是谁下的套，清旺来微微一笑，温和说道：“说了多少次，怎么就是不听话呢，真是个难缠的精怪。”

    李火旺硬撑着没让自个儿失了面子，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如今胸膛起伏剧烈，显然是底气不足，可他还是瞪着清旺来，恶狠狠骂道：“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不要脸的骗子！”

    “我说的都是真的，怎么就是不信呢？”

    02

    晚风徐徐，参差枝叶随风而动，沙沙作响。

    树下二人仍在对峙，李火旺倚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气，月华调和失了作用，内里至阳本心已经被那入体的阴邪鬼气压制到极致，他勉力抬头恶狠狠看着清旺来含笑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嗬…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祛邪除鬼啊。”

    语罢，清旺来微微一笑，掰着李火旺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紧跟着就吻了上去，强硬撬开他的唇就伸舌往里抵，陌生湿热的气息钻进他的齿缝儿，李火旺瞪大眼睛，本能就要推，却被清旺来扣住手抓在身前，轻易就卸了他的力道。

    李火旺从未接触过这种事，他面红耳赤的仰着头想躲，清旺来却根本没放过他的意思，立时就紧追上来，唇舌难分，气息交缠，李火旺只觉得清旺来不停按着他往更深处攫取，根本喘不过气。

    “唔…！哈、放，放…啊！我、走…唔！”

    清旺来稍微松了劲儿，袖袍却涌出万千拂尘白丝缠缚在李火旺身上将他吊起，以免他往下滑，他捏着李火旺的脸一扯，嗓子也有些沙：“白日里怎么还做梦？放了你？你倒是好好看看自己身体。”

    李火旺被人亲的有些发懵，嘴边还都是涎水的湿印子，听见人话下意识张手，他仰头看向被麈尾白丝吊起的掌心，方才枯黄的叶脉尖儿竟然又显露出了绿色，鬼气竟是真的少了！

    他心中一喜，紧跟着又便成了不解的迷茫，抬眼对着清旺来怀疑问道：“你又下了什么套给我？”

    清旺来只是俯身同他贴得更近了，暖热气息喷洒在李火旺脸上，他笑着轻道：“你猜。”

    李火旺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这个混蛋道士！

    云影横空，清凉月光透过树影倾洒在树下贴在一起的二人身上，远处那娇艳欲滴的花儿迎头开在枝上，颜色愈发嫣红，清风吹过，旁侧那湖中水影儿荡起阵阵涟漪。

    那是李火旺的本体。

    就在此时，湖畔忽的起了一阵踩草的声音。

    李火旺留在本体上的灵识顿时凝结往外探，不过十几步就撞到一位白衣书生，那读书人正缓步朝着这边走来，书生帽上飘带微动，那人修长的手指摇着折扇，面相竟和清旺来几近相同，可偏偏那人气息要比面前这人更温润些，但也熟悉的不行。

    …这个气息！…他…还活着…！他竟然是千秋主…！不，不对…！！那张脸…！那张脸…！！！

    清旺来顿时感觉到怀里李火旺身体猛地僵住，他毫不意外，心想着确实到时间了，手上揉捏李火旺胸rou动作没停，反倒是移向乳尖儿，力道重捻了下，温声轻道：“碰上了？”

    李火旺身子微颤努力挣了下，按下心中不安，抬头恶狠狠道：“嗬、咳，我，我问你…！千秋主…！和你，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清旺来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如你问问你自己。”

    此话一出，李火旺立时用力挣了一下就想挥拳揍向清旺来，可那一下只是让数千白丝嵌进他的rou里，勒出不少血丝，花香由内而外溢出来，他此时的状态根本拿清旺来任何办法都没有！

    李火旺红着眼睛瞪着清旺来，心潮翻涌，方才千秋主熟悉的气息裹挟住他的灵识那一瞬间，他顿时就感知到了那人的真实身份！

    那个被他捡来，又被清旺来丢掉，和他共度数载，同吃同睡的诸葛渊！

    无数被他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翻涌而来！李火旺霎时间思绪万千，缠成一堆乱麻，可那熟悉的气息绝对骗不了人。

    绝对不会认错…！但是…！那张脸！！！他早该知道的！早该明白的！

    那人是他在林子深处捡到的，外人根本进不来！汤谷深处怎会出现莫名的凡人！他早该想到的！李火旺心绪难平看着眼前人，清旺来当时修行正值紧要关头，常年不露面！那人怎么可能和他没关系！！

    “你…！”李火旺红着眼睛怒声喊道：“你就是千秋主！”

    清旺来笑而不语，手上忽的一动，李火旺只当他默认，刚想继续说话，不料突然天晕地转，径直被那些白丝甩在地上，外泄的阴邪鬼气沾在白丝上烧得滋滋作响，在他身上烫出数道疤痕，纠缠在一起。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李火旺愤懑难平，竟是哭出声了，他咬牙切齿对着清旺来，忍着哭腔，断断续续道：“…你、你…！你还是，诸葛渊…！！”

    清旺来这时候又动了，他压在李火旺身上，扶了扶那单片眼镜，勾起一缕李火旺的发丝放在手心，低头吻上，微微一笑，说道：“不全对，他是我非我，我是他非他。”

    “你当我傻吗！那张脸摆在明面上了！你们二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关系！”李火旺怒气冲冲，气的脸色涨红，努力抬着头，狠狠骂他：“你这个混蛋！究竟到底还要骗我多少次！”

    清旺来对此坦然处之，他手上伸进李火旺敞开的衣襟，来回游移摩挲，白丝灼烧的力度小了些，他仍在不停动作逗弄着，美其名曰，祛邪除鬼。

    “我说的都是真的，于诸葛渊而言，我不过是个因，而你才是缘，因缘际会，造就了他如今的果。”清旺来俯身离得李火旺更近，他语调不紧不慢，手下的劲儿却没松，那手不老实，在李火旺身体上揉捏出不少痕迹：“千秋主这个名头，生来便是为了万物千秋，正如你当年所见，我必须扔掉那些没用的。”

    “没用的…？呃—！”李火旺刚回话，就被人捏的吃痛一躲，清旺来把住他侧腰将人拽回去，强硬按住李火旺挣动的力道，慢条斯理道：“是的，诸葛渊就是那些没用的东西。”

    这下子也顾不得疼了，这句话像一个线头似的串起了一切可疑的点！李火旺这下子总算懂了！

    当年清旺来为成千秋主，自然是要众生平等，不得有私！怕不是他本体心神被迫一分为二，割裂了十情八苦，才造就了诸葛渊出来，二者互为半身罢了！

    李火旺当年不过一个懵懂无知的扶桑花魄，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从未入世，整日深山老林待着，哪里懂得这些弯弯道道！他捡到诸葛渊对他好，单纯只觉得那人好看，就养着他，怪不得！

    李火旺越想越生气，怪不得一开始诸葛渊就对他熟悉得很！怪不得当年诸葛渊常常同他讲些听不懂的大道理！

    原来一个两个都是一个样儿！都在骗他！还装什么第一次见面！

    “李火旺，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清旺来看着李火旺的眼睛，分明是他在解释，语气中却充满了满满的不解：“从前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为什么你捡走他，就不要我了呢？”

    李火旺闷声憋着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

    这就是当年清旺来丢掉诸葛渊的理由吗？不，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他丢掉的！是诸葛渊自己离去的！他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酸秀才！

    “天道让我作梦中梦，见身外身，可我自知凡心未泯，哪怕十情八苦尽去亦会再生，你是我的六根不净，我认了。”清旺来微微一笑，语气如常，继续说道：“我逃不掉，你也别想走，和我一起成仙吧。”

    “…滚！！”

    “李火旺，你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