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云中漠地条件艰苦，连清粥小菜都没有，公孙离和杨玉环只能尽量点了些清淡的菜。弈星看着毫无胃口，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只能忍着多吃两口。 他们一路从长安走到长城，河洛版图大，花了大半个月才到。可是到了长城，又从长城那里听说司空震去了都护府，又一路追了过来。他们不熟悉边境，李信看在与阿离的旧交的份上帮他们带路，但是云中漠地那么大，找人也不好找。他们已经在都护府附近停留许久了，今天打算再去碰碰运气。 肚子里的宝宝才两个月，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区别，但是孕早期的孕吐头晕一样都没有放过弈星，他几乎吃不了什么东西，闻到荤腥味便想吐，一张脸瘦的越发小了。 弈星强撑着吃完了小半碗饭，接过公孙离手中的蜜饯，脸色才好了些。 公孙离和杨玉环看着心疼得要命，公孙离看着从长安带来的已经快空了的蜜饯盒子，几次想劝弈星放弃回长安，但是看到弈星低着头神色温柔地摸着肚子，涌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裴擒虎心思没这么细腻，只觉得弈星这样全是司空震害的，盘算着见到人了一定要把他揍一顿。 许是今日运气好，他们遇上了长城守卫军的花木兰，是个粉发的飒爽女子，面容明艳。花木兰听李信说他们要找司空震，给他们收拾了房间安顿下来。 司空震去了金庭城旧址至今未回，他们只能等在这里，弈星的身体再也受不住长途奔波了。 几人住在这里几天，花木兰倒是对他们挺热情，有时间还会找他们聊天，听他们说了司空震在长安的事情，并且对弈星颇为好奇。 弈星看年纪像是司空震的小辈，但是说起司空震的表情不止有对长辈的崇敬依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这种柔软总让她觉得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终于等到司空震从金庭城回来了，花木兰派人去通知了弈星。 弈星终于远远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司空震。他还是那身熟悉的玄黑甲胄，眉眼凛冽，带着黄沙的气息，仿佛天生就是属于边境的孤狼。 弈星站在原地看着，却怎么都挪不动脚。在没有见到司空震之前，他设想了无数种相见的场景，想了许多要说的话，但是终于看到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花木兰看到了弈星，不敢说什么，只能以眼神示意司空震去看。司空震这才注意到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司空震没想到弈星居然从长安城一路追到了云中漠地，更不知道他追过来的用意为何，但是刚回都护府事物繁多，显然不是个和这个半大少年闲聊的好时间。 于是他让花木兰跟弈星说晚上再和他聊，打算径直越过他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少年脸上的水光。 这是，哭了？哭什么？司空震有些诧异，道了句稍等，走过去查看少年的情况。少年看他过来，似乎是想对他笑，但是眼泪不争气地流了满脸，一边胡乱擦脸，一边去看他。 司空震只觉得无奈，他之前知道弈星在情事上常哭，倒不知道其他时候也这么爱哭，顺手帮他抹了抹眼泪：“哭什么。”“没什么，我也不知道。看到你明明很开心的……”有了身体接触的弈星终于有了点安全感，眼角发红，对司空震露出了笑容。 “我现在刚回都护府有点忙，你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司空震说完看弈星又忍不住红了眼，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听话。” 弈星就被这么一句话轻轻松松哄好了。他坐在房间里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宝宝，你马上要和父亲见面啦。”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呢，会给你取什么名字呢？”弈星想着，露出了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笑容。 司空震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好不容易抽出空，才想起和弈星的约定，弈星的房间却没有人，只能回自己的房间，发现少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冲他笑：“你回来啦？” 司空震并不喜欢这种不请自来的做法，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坐下来倒了水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觉得弈星的神色有些奇怪，害羞又雀跃，好像在期待什么。 “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长安城？”司空震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居然是问这个，他离开长安城不是也有他弈星一份功劳吗？他不跟他计较，少年自己却要提醒他。 再开口时声音便带上了冷意：“风暴军再无重启之日，我成为整个长安城的敌人，还留在那里干什么？” 弈星连忙摆手：“不是的，我是想问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甚至都不告诉我一声……” 司空震蹙眉：“为什么要告诉你？”声音中的冷意激得弈星一抖，他终于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想起最后一面时司空震眼中的杀意。 但是他一直刻意去忽略了。弈星攥紧衣服下摆，鼓起勇气去直视司空震的眼睛：“可是，可是我们不是……不是……爱人吗？” 夫妻他说不出口，毕竟他是男子，他们也从未拜过天地，犹犹豫豫找了个他认为没问题的词。 但是却看到司空震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嗤笑了一声：“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弈星的脸由红转白，慌乱心痛下说话都有些卡：“可是你那么照顾我，一直和我在一起……还，还抱我……”“且不说你我血脉相连，就算是其他人，我也会如此，更何况你还是个小孩，总要精心照顾些。至于肌肤相亲，不是你为了得到宝相花台的信息你情我愿的情色交易吗？” 弈星半天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盯着桌面，司空震才发现弈星原来真的在那几个月的相处中将他的随手照顾当做了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是爱人。 看到少年泫然欲泣，司空震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问清楚了就回长安城去吧，你还小，总会遇到更适合你的。” “你，你真的对我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弈星低着头问道。“……抱歉。”弈星听到这句宣判，眼里的眼泪再也兜不住，簌簌而落。 但司空震此时不能去安慰他，只能任由他无声低泣许久，才止住哭，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我明白了。那，那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会想办法打掉的。”弈星撑着桌子站起身，勉强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打扰大人了。” 没想到司空震霍地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说什么？孩子？”弈星低着头点了点头：“大概两个多月了，我是打算来告诉你的。” 本来满心期待司空震会有多惊喜，谁知道话还没说出口就先被宣判了死刑。 “不可能……你是不是没喝我给你准备的补药？”弈星老实回答：“都喝了，只有一天不小心打翻了……” 话说到一半弈星这才突然意识到他满心欢喜喝下的所谓补药，也许就是避子汤。多可笑啊，他每次做完还偷偷幻想过肚子里会不会已经有了他们的宝宝，而司空震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有孩子，那在司空震眼里他是什么？不知廉耻地爬上他床的娼妓吗？ 弈星心里疼到几乎窒息，他想挣开司空震的手，却被牢牢握住：“放开我，疼……”也不知道是手腕疼还是心里疼，重逢的甜蜜此时全都成了划开他心的刀子，原本房间内让他充满安全感的司空震的气息此时冷如凛冬，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房间，缩回自己的安全领域。 司空震哪能看不出少年的退意，他松了手上的力道，另一只手握住少年的腰将他困在怀里，目光落在他的小腹：“你怀了我的孩子？” “我那天不小心把碗打翻了，怕大人担心就没有说……总之我会回长安城处理好这个孩子的，司空大人不必在意。”弈星胡乱推拒挣扎着，“我会把这个孩子打掉的，大人放开我吧，我这就离开……” 司空震松开了他，弈星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缩在床上捂着肚子。公孙离和杨玉环看到满面泪痕的弈星跑进房间自然不放心，跟了上去。 看到弈星缩成一团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大半：“小星儿？怎么了？”“星儿有什么事情和我们说说。” 弈星抬头，看到两张关切的脸，扑进杨玉环怀里终于哭出了声：“玉环jiejie，阿离jiejie……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玉环和阿离对视一眼，忙不迭点头安慰他，拍着他的背：“好好好，我们明天就回家，回长安，回尧天……”“对对对，我们明天就回尧天去，阿离jiejie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 弈星听了眼泪流得越发凶了，玉环阿离怎么安慰都止不住，哭得太厉害又将好不容易吃进去的几口晚饭全吐了出来。 玉环阿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慰，阿离给他擦了擦嘴角，恨声道：“星儿，别哭了。明天我们就回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明天让虎去揍他一顿。” 弈星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终于开口：“虎子打不过他，会受伤的。”“虎子一个人打不过我们三个人还打不过嘛！我们要让他知道，我们尧天也不是好欺负的！” 弈星被阿离气呼呼的样子逗得弯了弯唇角，摇头：“算了，我们回家吧。”杨玉环眼神落到弈星的小腹：“那这个孩子？” 弈星摸了摸肚子：“自然是不要了。不被期待又何必让他降生呢。”“可是星儿，你真的舍得……”阿离犹豫道，她是知道弈星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为了这个孩子受了不少折磨，明明吃了就吐，还是为了孩子拼命往下咽。 “自然……舍得。”随后又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了，明天我们就回长安，玉环jiejie阿离jiejie你们也回去吧。” 公孙离和杨玉环也明白要让弈星一个人静静，收拾好之后起身相携退出：“好，我们明天再来找你。”“小星儿别怕，我们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目送两人离开，弈星脸上的表情黯淡下来，低着头隔着衣料摩挲自己的小腹，轻声道：“对不起啦，宝宝。” 一夜无眠，弈星后半夜时才有了困意，眯了一会儿，天刚亮就醒了过来，起身收拾衣物行李。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洗漱完毕之后，弈星才开门准备去找花木兰辞行。 刚打开门就发现司空震站在门口，他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碰到了身后的门槛就要摔倒。弈星下意识发出惊呼的同时连忙去护着自己的肚子。司空震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扶稳，蹙起眉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弈星扶着司空震的胸口站稳，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反驳道：“明明是你吓我一跳……”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像极了撒娇，尴尬地退开几步：“大人有什么事吗？” 司空震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也有些不好开口，目光落在少年尚还平坦的小腹上：“虽然这个请求实在过分，但是我希望你能将这个孩子留下来。” 弈星一愣，除了惊喜更多的是疑惑，司空震继续道：“毕竟孩儿无辜，我考虑了很久，想来这恐怕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孩子，出于私心我还是想留下他。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孩子会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你实在不想留下，那也无妨，我尊重你的选择，毕竟怀胎辛苦，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我会对你们负责的”这话在司空震舌尖他却迟迟说不出口，他对弈星更多的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自认并无情爱的心思，但是事已至此他不能让一个少年稀里糊涂一点保证都没有地就给自己生个孩子。 但是弈星直接抢过了他的话头：“我愿意。愿意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司空震听了反倒觉得有些好笑，少年什么都不考虑就胡乱答应下来，实在冲动了些，但他并未点破：“嗯。” “那么我和你一起回长安。”司空震道，“你一个人度过孕期，我实在不放心。” “可是陛下……” 司空震：“边境已平，我也该回长安了。” 弈星点了点头，沉浸在可以留下孩子的喜悦中，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露出笑容自言自语：“太好啦宝宝，我们可以一起回长安。” 司空震看他这幅样子也不由得心软，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在嘴边酝酿许久的话自然地说出了口：“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弈星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心底的喜悦怎么都压不住，但是转头又想起昨晚的对话，原本躁动的心又冷下来，只低低答应了一声。 司空震还想说什么，就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因为弈星还在怀里，司空震没有选择躲开，而是硬生生地用手架住了扑咬过来的虎型的裴擒虎。两人僵持不下，呲着牙的橘色老虎口吐人言：“你想对我们家小星子做什么！” 司空震蹙眉，冷声道：“你们家？你可知道我若是躲开了，受伤的就会是他了。”玉环和阿离也从身后匆匆赶来：“星儿！”“星儿，你没事吧？” 阿离将弈星拉到自己身后，三人并排瞪着司空震，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你来找我们家星儿干什么？”“大人有什么事找星儿可以与我们说。” 弈星被拦在三人身后，想说什么又被阿离愤愤打断：“我原以为司空大人是光风霁月之人，却没想到也是如此薄情寡义之徒。”玉环向来柔和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泠然：“大人既已无意于星儿，就应当与星儿划清界限。” 倒像极了娘家人指责薄情郎的台词。司空震心想。他不想与他们纠缠，本来趁着天刚亮来找弈星，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现在这个样子反倒更加显眼。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既然你答应了，那么午时在城门相见吧。”司空震这句话明显是对弈星说的，弈星道了声好，司空震也转身离开。 司空震刚走远，尧天三人就将弈星团团围住，弈星面对三人逼问的架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星儿他对你说了什么？”公孙离首先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他会和我们一起回长安。” “还算负责。”裴擒虎抱臂，“那我就不揍他了。”但是玉环和阿离昨天都见过弈星哭着回房，事情要是这么顺利弈星又怎么会那副表情？ 再者说刚刚司空震和弈星的相处看起来实在疏远了些，不仅不像恋人，看着甚至有些尴尬。 “星儿，那昨天……”阿离还是忍不住想问。弈星将包裹放到阿离手中:“我去向花队长辞行，大家也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回长安。” 这是不想细说的意思了。公孙离和杨玉环对视一眼，选择了沉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