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头发

    就算沿途都倾着伞面，没什么雨丝溅在博士身上，玛恩纳还是半拖半拽着把对方哄进浴室。

    “就算没淋到雨也很容易着凉，洗个热水澡吧。”和这句话一并塞来的是旅馆里的浴巾和柔软睡衣。没再争辩什么，突然很想直接打开淋浴头，让淅沥的温水浸透布料，紧贴皮肤，热量填满空壳直至满溢。但他会担心。博士点了点头，看着玛恩纳轻轻掩上浴室门，任由解了扣子的衣物依次摔落在地，再窸窣地一一拾起，折叠整齐，安置一旁。

    玛恩纳将半边肩膀沾了雨水的外衣扔在角落，取了条毛巾将沿着颈窝滚落的水珠擦干。室内的气味是让人得以喘息的干燥，窗帘滑轨的声音被炸响的雷淹没，闪电也刺穿这片薄薄的布料，只有浴室中淋浴声惯常持续着，将雨滴敲打玻璃的演奏隔绝在外。

    磨磨蹭蹭洗了很久，直到博士推门出来，重新充斥这间屋子的雨声也不见停。

    沾湿的拖鞋踩在地板上黏腻地响着，发丝的水珠沿着肌肤淌下，滴滴答答沿路留下一滩滩水洼。博士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与水渍折射的光。

    “博士。”

    抬头。

    坐在床沿的人向自己伸手。

    博士呆呆愣愣的，犹疑一瞬才朝自己的方向走，玛恩纳接过对方搭上来的手。温热，潮湿，柔软。对于成年库兰塔而言过于娇小的手掌，轻松就能虚拢在掌中。玛恩纳引着博士坐在自己腿间的床面上。体型也是。撩起低垂面孔之人紧贴在一起的一缕发丝，熟练地打开了吹风机。

    博士往反方向偏了偏头，搭在掌心的发丝也顺势溜走。是不是太吵了？玛恩纳伸长拿着吹风机的那只胳膊，看着挪开的脑袋又移回原位。

    发动机嗡嗡地响着，让人丧失听觉，两人的交流完全依赖于毫无触觉的，飞舞在空中，从指缝滑下，只在手指侧面留一道濡湿触感的发丝。

    博士低垂着眼，伸手抓着自己两腿间的床沿，鞋底一下一下点着地面。玛恩纳身量很长，就算坐在他怀里也有足够的空间做些不妨碍他的小动作。

    “玛——”声浪盖过了博士的话尾。

    玛恩纳关停了势头正盛的吹风机，将头探过博士肩膀，侧耳。“什么？”细微的呼吸喷在耳侧，让他忍不住抖了抖兽耳，却没将距离拉远。

    微微仰着头能看见对方泛红的耳根与锋利的侧脸轮廓。博士拢了拢自己将干未干的鬓发，以免蹭到对方。“玛莉娅。”

    “玛莉娅怎么了？”身为叔叔的玛恩纳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总提玛莉娅吗？”博士想后退，却因为这卡在怀里的姿势不敢妄动。

    “因为嫉妒。”玛恩纳一碰即止地咬上对方刚刚拨开鬓发露出的耳廓，直到耳垂。

    被咬过的地方并不痛，只是有些过电般发麻。想来现在两人的耳朵应该红得不遑多让。“嫉妒什么？”淋浴时的热气已经蒸腾殆尽，玛恩纳的体温反而要比自己高。

    “嫉妒我。嫉妒我能看着玛莉娅长大，嫉妒我能被玛莉娅像看待父亲一样看待。”玛恩纳还是一副平淡严肃的语气，却把博士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

    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头顶被揉了揉。

    “你的战术规划真的只有标准吗？”

    “博士，动摇的猎人会变成猎物。”干燥的金发挤进怀中人颈侧，发尖也被濡湿，一簇簇聚在一起。博士被弄得有些不自在，就算整个身子往后仰也只是靠在了库兰塔肩膀上，压在其中的、略低于体温的发尾很快被焐热。博士的手掌攥紧又松开，最终隔着裤子搭上玛恩纳的大腿，蜷着指节。

    “玛莉娅很小的时候我确实这样照顾过她，但只会站在她身前。她在具有自理能力之后就像我期待的那样，不再依赖我了。”玛恩纳从内侧勾上博士不再有余裕晃动的小腿，左臂由肋下一直拢到右肩。“博士，你不一样。我知道你能做好这些，或是你觉得并不需要。”

    博士右手虚扒着挂在自己肩头的手腕，只要动动手指，玛恩纳就能被推开，局势也会逆转，他们间向来如此。

    “你有点消沉。”玛恩纳用额头试了试博士的体温，给出诊断。

    博士蹭着玛恩纳的额头，闭着眼，错过了凝视着自己的金瞳，不似人类的竖直瞳孔。弯曲的食指指节蹭了蹭被金发擦过的脸颊，手背不经意擦过玛恩纳下颌。“那我们做些快乐的事吧。”指节与手背被一路轻吻，鼻息搔动着不常见光的肌肤。

    “痒...”

    若有若无的轻柔触感变为带着刺痛的啃咬，凸出的骨节被半含着纳入口腔，在周遭留下几乎不见形状的齿痕。

    在之前某一瞬改为将博士锁在怀里的胳膊被拉开。

    “抱歉，我果然还是——”

    “没关系。”

    玛恩纳借拢过发丝的力将博士方才靠在自己胸前的头带回正位，往后挪了段距离，又打开了吹风机。

    聒噪的声音尽职尽责地证明着它在工作。一台优秀的吹风机不仅能带走粘附在发丝上的水分，还能遮盖住无言的尴尬与落寞。

    刚才还萦绕在鼻尖的，博士身上的沐浴露气味被吹走了。人与人间的交流也就只有那几个维度。语言交流，倾听理解他的观点与表达，听他的声音，音色。视觉外形，观察他的外表穿搭，看他的先天构造与后天审美。触觉，温度湿度，粗糙与光滑，触碰皮rou，却又隔着皮rou。味道是不是也能算作一种维度，玛恩纳想。这个人身上的气味，就是，一个人本身的味道。他总套在阴影里，脱掉兜帽也似隔着什么。让身体沾染别的味道，能不能算是一种阻断别人从嗅觉这个维度窥探自己的方法呢。库兰塔并没能从血统上获得动物般的嗅觉。玛恩纳闻不到博士的味道，退一步讲，就算能继承动物本能，他也是匹库兰塔而不是佩洛之类。

    光靠嗅觉并不能区分什么，“一闻到味道我就知道是你来了”。突兀的气味反而会引起别人注意。在嗅觉这个维度而言，人与人之间并没有足够强烈的特色。这不是值得留意的事情，却隐约勾起玛恩纳心底的深藏的一小块恐慌——他好像抓不住博士。